“我没病!”
“放我出去,求求你们,快放我出去!”
“我不是神经病!”
“快去救救我的阿狸,我的阿狸快要死了,你们快让医生救救她!!”
瘦削的年轻人疯狂地拍打着玻璃墙,近乎病态地重复叫嚷着。他眼睛猩红,微黑的脸庞因剧烈的动作而染上一层苍白,汗滴沿着他的下巴滴落在光滑的地板上。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
这面特制的钢化玻璃幕墙曾经承受过无数比他更强壮,更疯狂的精神病人死命的冲击。
外面工作人员也对他声嘶力竭的喊叫熟视无睹,没有丝毫反应,只是一如既往地做着自己手头上的工作。
还能指望被送进精神病院的患者喊出什么新鲜的话语呢?
“早上好,陈教授。”
“嗯,早!”
满头白发的老人一边整理白大褂一边走进科室,沿途的护士医生对他很尊敬,这位老人是享誉全国的知名神经、心理科教授。他并不是院里的常驻医生,只是偶尔会应邀过来诊断一些疑难病症。
如今他年纪渐高,很少在一线工作了,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了教学授课上,希望能够为社会培养出更多的有用之才。
“小梁来了没有啊?”他开口询问道。
“还没呢,陈教授您跟梁主任他们约的是十点开研讨会,现在才七点多呀。”护士长笑着应道,并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噢噢,是,约的是十点。我就是起早了,在家待不住,过来找点事做。”老头笑呵呵地拍了下自己脑袋。
“你这电脑怎么回事?”
“不知怎么的,整个医院的电脑全花屏了,奇了怪了。”桌前的医师一脸困惑地按下重启键,平日里工作用的电脑都是很稳定的,几乎从没出过故障。
“赶紧联系厂商,让他们马上派人来维护。”
那位医师很着急,这里的电脑用不了分分钟出大问题,病历图像都看不了。
“这小伙子又怎么回事?”陈教授指了指玻璃室里面的年轻人问道。
“他是刚被送过来的。”
“什么原因?”
“听二院那边的人说,这家伙昨天大半夜抱着一条狗去挂急诊,非要值班医生抢救。二院那边的人让他去找兽医,他不肯,说那条狗不是狗,是人!”
“还说是什么狐妖,九尾灵狐!”
“二院的人肯定不让他进去啊,他就死命往里冲,闹腾了半宿,然后就被警察送到我们这边来了。”
“这样子啊...”
陈教授望着被关在玻璃病房里面的年轻人,看上去他年龄不大,约莫十八九岁。穿着背心短裤,踢着一双破旧的拖鞋,个子不高不矮,身形偏瘦,面容憔悴,确实像个病人。
“我进去看看,小吴,把那个文件夹和病历本给我。”他对护士长说道。
“嗯,好。”
“来个人,陪教授进去。”她把文件夹和病例递过去,又扭头叫道。
陈教授年纪很大了,万一里面的精神病人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后果不堪设想,必须有人在旁边护着。
“嗨,不用。我什么样的病人没见过呀,几十年来我诊治过的病人没一万也有八千了,有没有危险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笑呵呵地摆摆手,拿着文件夹独自走进了玻璃房间。
年轻人透过玻璃看见他走近,略一思索,不再拍打玻璃,而是恢复安静,坐回了桌前的椅子上。
“你好啊,小伙子。”陈教授拉开门进去,微笑着打了声招呼。他看得出这个年轻人现在神智很正常,也很配合,否则他不会在自己过来的时候主动坐回椅子上。
精神病院设计玻璃病房的初衷是为了能让外面的工作人员在病人发病有过激行为的时候,能够及时发现处理,这种玻璃是双向透明的。
“你好,你是医生吗?”年轻人回应道。他语速很快,看似平静的表面内心十分急切。
“我是,我姓陈,你可以叫我陈医生,陈教授,或者陈老头都可以。”陈教授拉开另一种椅子坐在他的对面。
“陈医生,我没有病,脑袋很正常,请您放我出院吧。”
“呵呵,你没病?那是怎么给送到这儿来呢?”陈教授笑着问道,他问得真切,并不是如其他人那般嘲讽的语气。
“唉!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年轻人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你可以说说看,到底是什么离奇的事儿让人不敢相信,以为你是神经病。”陈教授合上文件夹,饶有兴致地问道。
他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神智正常,有可能真的是误会。
“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出门丢垃圾,顺便散散步。”
“昨天晚上具体是几点呢?”陈教授趁着他停顿回忆的片刻问道,这种漫不经心的插入式提问可以帮助他判断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否在撒谎或者是臆想。
“大概是两点左右吧。”
“噢,凌晨两点出门丢垃圾和散步...”陈教授点点头,以极小的动作在本子上记录下这个时间点。
“然后发生了什么?”
“我在操场上散步,你也知道,晚上两点多了,一个人都没有。突然间,天空中出现了璀璨的亮光。”
“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流星,听说对着流星许愿很灵,我也闭着眼睛许了个愿。愿望还没许完,砰的一声,那道流星落在了操场上,在中央砸出了一个大坑,险些把我人给砸没了。”
“我被冲击波掀翻在地,但是没有受伤,于是我就爬起来,往大坑跑去,想看看到底落下了什么东西。”
“哦?那你看到了坑里是什么东西?”陈教授身体往前探了探,这个年轻人的描述是不是在臆想很容易核实,某个学校的操场上被陨石砸出大坑,闹出巨大动静,很快就会被新闻报道了。
“阿狸!是阿狸!我看到坑里有个绝美的女子,她浑身是血,站起来跟我对视了一眼,然后倒了下去,化作一只白色的狐狸。”年轻人说道这里语气很激动,布满血丝的眼睛绽放出灼灼光芒。
“你看到了一个女子,变成了狐狸?”陈教授愣了一下。
“对!最重要的是昨天晚上我玩游戏玩到很晚,出去散步看到流星的时候,许了一个非常中二的愿望:给我一个九尾狐妖阿狸做女朋友吧。”
“然后,砰!阿狸!她真的来了。你懂那种感觉吗?”
“我懂。”陈教授坐直了身子,点点头,继续问道:“女子变成狐狸之后呢?”
“她倒在地上,眼睛紧闭,嘴角还流出了一丝血。我马上冲下去,把她抱了起来。”
“我很着急,带着她冲出了学校,但晚上没有车,我跑了好长好长一段路才打上车,把她带到医院。”
“再之后......”年轻人无奈地摊开手。
陈教授低头看了一眼,他破旧的拖鞋沾满泥土,脚上有许多细小的伤痕,凝固的血液混着粉尘结成了痂,那是血泡磨破后留下的痕迹。
看样子,昨晚他真的穿着这双拖鞋跑了很远的路。
“呃......你刚刚提到学校,是在念大学吗?”陈教授问道。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年轻人的确出现了臆想症。或许是因为目睹了陨石落入地面,被巨大的冲击波震伤,导致大脑皮层受损,出现了幻觉。
“是,大二。”
“好,你是一个大学生,读过不少书,我们就从简单的科学常识来理解你碰到的事。你说女子和狐狸应该不太可能出现在坑里吧。她们从天空落下的时候,会因速度太快而与大气产生剧烈的摩擦,从而燃烧化为灰烬。假设真有九尾狐妖这种东西,那她落到地面的时候也是一堆烧焦的骨头了,再好点也是一坨肉酱了。”
“道理我都懂,可是她就是出现在我面前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的容颜和眼睛。”他看着陈教授说道。
“我知道你不信的,现在只求你放我出去,我必须要马上找到她,她受伤了,需要得到救治。”年轻人站起来拍着桌子说道。
他按捺不住想要冲出去找到阿狸的冲动,脑海中那道浑身是血缓缓倒下的倩影不断浮现。她一定是虚弱到了极点,以至于不能维持人形,化作白狐模样。
“你先坐下。”
年轻人仍旧是站着,他环顾四周,不断地打量,在盘算着直接往外冲能有多大的机会逃出去。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旦没能跑出去,他可能会被关得更久。就目前来看,最快出去的方式就是好好配合,让医生觉得他没病,出去后不会再胡闹。
他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坐回椅子上,脸上激动狂热之色慢慢消退,双手交叉拢在胸前。
“小伙子,你这个情况很有可能是被陨石落地的巨大冲击波震伤了大脑,出现了幻觉。”陈教授说道。
“嗯,您说得对,是幻觉。”年轻人点点头。
陈教授微微诧异地看着他,这年轻人的态度转变得很快。
“我已经意识到了没有九尾狐妖这种东西,这不科学!”他解释道。
“那就好,我看你已经恢复过来了,神智上没有什么大碍。我这边给你做一些简单的测试,确认你没有问题后,等你爸妈来了,你就可以跟他们一起离开了。之后如果感到身体不适,要随时到医院去检查,挂神经外科,知道不?”陈教授说道。
“我靠,还通知我爸妈过来了啊!”年轻人按着额头无奈地小声嘀咕道。
“测试是这样的,我给出一些词语,你把脑海中最先联想到的对应的词语说出来,不用刻意去思考。”陈教授说道。
这种测试通常用来检测被检测者的思维能力是否正常以及意识倾向,通过回答可以分析出被测试者的心理状态。
当然,这样的分析并不一定非常准确。因为被测试者可能会思索权衡过后才给出回答,最准确的是在被测试者不知情或者无意识的情况下测试。
比如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急着离开这里,心思不会过多地放在词语上,因此给出的回答是相对接近本能的。
“好,开始吧。”
“名字。”
陈教授给出了第一个词语。
“章怀准!”
“父母。”“温暖!”
“老师。”“课堂!”
“朋友。”“傻逼!”
“秋天。”“月光!”
“海清市。”“首府!”
“公司。”“灯塔科技!”
......
在上百个词语中,陈教授选择性地记录下一些特殊的回答。从这个年轻人的表现来看,他思维很正常,并没有明显的认知障碍和精神疾病。
恰好此时,外面有一对风尘仆仆的夫妇匆忙地走进来,玻璃房外的护士长在接待,给他们说明情况。年轻人望着病房外的夫妇,无可奈何地抿起了嘴唇。
陈教授合上文件夹,推开病房的门走到他们跟前。“你们就是章怀准的父母呀?”
“是是是,医生您好,给您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衣着朴素的妇人道歉连连,沧桑的眉目间充满担忧。
“不知道小准怎么会给送到这边来,我儿子身体不太好,比较瘦弱,但精神应该是没问题的。”她看着病房里面的儿子说道。
昨夜接到警察的通知后,她和丈夫连夜驱车赶了四五百公里的路,来到章怀准上大学的海清市,也顾不上休息梳洗,直接到了海清精神病院。
“小伙子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昨天晚上可能碰到了一些突发事件,受了惊吓和冲击,导致出现了幻觉,在海清二院那边闹了一下,才被送到这边来,你们带他回去好好休息一番就好。”陈教授说道。
“当然,还是要稍微注意一下他的情况,要是异常,及时送医院就诊。”他再次嘱咐道。
“太谢谢您了。”章爸紧紧握着陈教授的手。
“不用客气,你们去办一下出院手续吧。”
“爸,妈!”章怀准看着病房门外的两人,低着头喊了句。
“臭小子,你干嘛呢?”妇人用手指摁了下他的脑门,责备道。“我听护士姐姐说,你在学校养狗?还抱着狗往医院冲,要给狗挂急诊?”
“不是狗,是白狐。”
“哎呀!才大二你就在学校养狐狸,大三了还得了?不得在学校养老虎啊!”妇人咬牙道,原想着是误会,没想到这家伙竟真的在学校搞了只狐狸来养。
“没时间跟你们解释了,你们休息完就回家去吧,不用担心我。”章怀准出了玻璃病房,急匆匆地撂下一句话,立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夺门而出,飞奔到前台。
“姐姐,我昨晚被逮来的时候抱着一只白色的狐狸,请问您知道那只狐狸现在被送到哪儿了吗?”当时他被关了进来,但阿狸被遗弃在外面,他们都以为那是一条快要病死的小萨摩耶。
“什么狐狸?你说的是你的宠物狗对吧。”
宠物狗...你们都是瞎子么?我阿狸怎么就像狗了?分明就是很漂亮的狐狸!
“对,她被送去哪儿了?”现在可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把阿狸找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不知道哦,应该被送到流浪动物收容所或者扔在了某个垃圾堆吧。”前台的护士随意答道。
“流浪动物收容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