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
‘何处惹尘埃’这一句深夜的回信,瞬间就让李亚明陷入到了极大的情绪波动之中。
他的心情也好像是坐了云霄飞车一样。
对陈图,他先是半信半疑。
在山腰听过小张的一番大道理之后,他有点相信了。
接着,他听到了小张的反口,再加上陈图这两天的所作所为,便又开始陷入了怀疑。
直到此刻,他收到邮件,心中才重新燃起希望。
这个过程还挺磨人......
可李亚明的高兴还没有持续多久,就又变得忐忑了起来。
他看清楚了这篇文章的标题。
那山,那人,那.......狗?
“嘶——”
他不自觉地吸了口气。
这山,很好理解。
人,也很好理解。
但是狗.......
李亚明有些不得其解。
他不禁对照起了戚文中先生的那篇文章。
戚先生的文章标题,是“白云深处有人家”。
不仅意境深远,而且还直截了当的点出了白云市的名字。
可以说。
白云市能有今日的盛况,这个标题居功至伟。
可手里的这篇,单是在标题上,就好像起得太口语化了一些。
或者说,太儿戏了一些。
“恐怕,还是戚先生的文章要更老练啊.......”
他不禁心中叹道。
长长吐出一口气后。
李亚明从兜里掏出眼镜,又吩咐人将文档打印了出来。
他拉过了一把椅子,在灯下细细端详了起来。
纸张入手时,都还有淡淡的余温。
【父亲对儿子说:“上路吧,到时候了。”】
【天还很暗,山、屋宇、河、田野都还蒙在雾里。】
【鸟儿没醒,鸡儿没叫。早啊,还很早呢。】
【可父亲对儿子说:“到时候了。”】
【......】
【......】
【他又俯下身,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替狗擦去眼泪,轻轻地喃喃地说:“去吧。”】
【于是,一支黄色的箭朝那绿色的梦里射去。】
……
这篇文章的篇幅不长。
只有一万字左右。
在题材中,属于短篇小说的范围。
讲的也是一个几十年前的老故事——
山里有个老邮差,兢兢业业了一辈子。
到如今,他年老多病,即将退休。
高考落榜的儿子,准备接他的班。
儿子第一次去给山里人送信。
父亲担心儿子吃不了苦,又担心他不知道怎么和山民们交际。
于是父子二人,加上一条大黄狗,共同踏上了那条蜿蜒曲折山路......
通篇看下来。
李亚明觉得这文章里的人物和故事,不仅简单好懂,而且还颇为耐看。
父与子,新与旧,开放与闭塞,浮躁与沉静.......
这些碰撞,也的确能够引人深思。
且字里行间的那一份山乡风味,也称得上可圈可点。
但,它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全文对玉城秀丽的景色,几乎没有任何的描写。
甚至连一句多余的笔墨都没有。
不写景,怎么吸引游客呢?
李亚明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
他翻来覆去又看了好几遍。
时而沉思,时而躁动。
手里的这篇文章,真的值六百万吗?
它真的能够扭转玉城不利的局面吗?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像无头苍蝇一样,李亚明在房间里绕了几圈。
接着,他把手里的烟蒂一丢,只留下了一句话,便甩门而去。
“我出去一趟。”
.......
.......
“老师,实在对不住,学生深夜来访,扰了您的清梦了。”
古色古香的房间里。
李亚明面露羞惭地说道。
“不打紧。”
在一阵搀扶中,老人缓缓坐下,嘴里应了一声。
“老师,学生这事儿还真只能找您,您是咱们玉城文坛的名宿,”
李亚明半是无奈半是吹捧地说道,“除了您,我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个人了,还得劳烦您帮我决断决断。”
“好,我帮你看看。”
坐在主位上的老人,一手接过李亚明递过来的稿子,一手轻轻敲打着有些发酸的膝盖。
老人看上去已过古稀之年,但仍目光炯炯,精神矍铄。
他在审读稿子的时候,也是字斟句酌,一副十分较真的样子。
说话时,嘴边那一圈络腮胡子尤为瞩目。
须髯齐整,连鬓带腮。
李亚明坐在一侧。
他敛着眉峰,大气都不敢出,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过了半晌。
一直耐心的等着老人把稿子看完,他才轻声细语地问了一句,“老师,您觉这篇文章,写得怎么样?”
老人转头看了一眼,随后颔首道,“写得不错,很生动,也很有野趣。”
“那.......您觉得跟戚文中先生的那篇比起来呢?”李亚明顿了一下,又追问道。
“戚文中的那篇文章,我也是读过的,”
老人稍微回忆了一阵,继而缓缓开口道,“我觉得,他全篇落笔最精妙的地方,就是文章里的那个老婆婆。”
“那个老婆婆一个人在田间耕种,在溪涧淘米,在山林采菌......无欲无求,像是一个住在山里的神仙。”
老人的这一番见解,可谓言之有物,让人信服。
李亚明闻言,也是附和的点了点头。
可很快。
他又听见老人话锋一转。
“只是,我读完之后,觉得稍稍有点空。”
老人略感遗憾地摇了摇头。
片刻后,他才泰然道,“如果真要我在这两篇文章中做一个选择的话,那我倒是更喜欢你的这一篇。”
“为什么?”
李亚明脱口问道,“您......能跟我说说这其中的理由么?”
“我更喜欢它质朴的文字。”
老人淡淡一笑,说道,“另外,这篇文章里,写到了戚文中没有写到的情感,所以,它更像是一个人间的故事。”
“可是话虽如此,文章中根本没有写到玉城的风景啊!”李亚明不假思索地急道。
“你是不是糊涂了?”老人诧诧地看了自己的学生一眼,“老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写景的最高境界,本就是写人。”
“戚文中写的是物境,而这篇文章写的却是情境、意境啊!”
李亚明闻言心鼓一震,呆呆地重复道,“写景的最高境界.......是写人?”
“况且,这篇文章故事的内核,也不是戚文中那篇文章所能比的。”老人徐徐道,“他写的是父子情,这天底下,还有比父子之情更打动人心的吗?”
“这......”
李亚明心中五味杂陈,怯生生应了一句。
他刚想说点什么,却见到老人又拨了拨手里的稿子。
灯下。
老人咂摸了一阵后,眯了眯眼说道,“说起来,我还真觉得,这篇文章有改编成剧本的潜力。”
李亚明猛地起身,一副捡到宝的样子。
“此话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