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这是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上班族。

    “不好意思，能不能再往里面挤一挤，人太多啦……”

    上来了三位刚刚训练完的广场舞大妈。

    “人多就自觉坐下一趟啊！”

    司机师傅按下按钮，后门缓缓关上，有几个人在车门关到一半时被挤出来了，一个寸头青年立即跑上前瞄一眼，前门根本上不去，到处都是人，只能被迫等下一趟了。

    “草，刚刚是哪个手黑心黑的人把我给推下来了，我看到你手上的纹身了！下次别让我再遇到你，否则我见一次喷你一次！”

    公交缓缓行驶，这简直就是现实版的“泰坦尼克沉没”。

    三四站后有人开始下车，徐舟舟趁机拿回行李箱主权，不过她很快又失败了。又有一批人挤上车后，空间变得狭窄，徐舟舟被推来推去，后来连行李箱拉杆都抓不到了，公交转弯她又被甩到后半截车厢里去了。徐舟舟个子不算矮，但是160在一群平均身高180的男生面前，有种无力的感觉，果然从小到大讨厌喝纯牛奶这件事还是影响到了身高的发育。

    可是纯牛奶……

    真的很难喝啊……

    徐舟舟垫着脚，一直盯着她的行李箱，万一被人顺走了，虽然就一些衣服鞋子什么的，但是重新买要花钱啊，万一徐若冉良心发现将那三百藏在她行李箱的夹层里，那也是一笔财富啊！

    第七站停靠，削瘦的白发老人刷的是功勋卡，前门那堆人一听到“功勋”纷纷肃然起敬。不过老人和他的朋友没有接受别人的帮助，这点东西他们能自己拎着，还没走到那种需要人去伺候的地步。

    老头跟朋友说：“每天跑个五公里那都是家常便饭了，就这几斤东西我还拿不了，这些年轻人也太小瞧我了。”

    “是是是，我也能拿得动，就是跟你比差远了，五公里啊，以前年轻觉得就小菜一碟。”

    “那也不看看领头的是谁。”

    别看老头年纪大了，除了挑着担卖土鸡蛋，还在养鸡场里奔波，倒不是想替孩子们分担什么，一辈子忙习惯了，闲不下来，而且忙起来还能锻炼身体。八十多岁的身体看起来还那么硬朗，精气神十足，跟个年轻人没什么两样。

    “哎呀，让一让，我是长辈，都让一让！你个手贱的，别乱碰我的土鸡蛋！贵得紧！坏一个得赔我十个！”

    “大爷，你这土鸡蛋不错啊，怎么卖的？”

    “眼睛挺亮的啊，我这是自家的土鸡蛋，你看鸡蛋上面是我家养鸡场的商标，上面有地址，你们要是不信我还可以带你们去瞧瞧，这是我闲着没事偷偷挑出来卖的，打发打发时间，卖不完拿去送给老战友们，你们想看随便看，别耽误我做买卖就行，回头我卖不出去就找你们算账。”

    “哎哟，真是那家的土鸡蛋，他家可死贵死贵的，买到就是赚到啊！大爷鸡蛋怎么卖啊？”

    “一口价，25块钱一斤，爱买不买，瞅着我作什么，我本来想卖二十的，可是我这跑腿费不能少吧？”老人坐下后，他的朋友从布袋里拿出秤砣和秤杆，那是很有时代气息的东西了，现在也少见了，电子秤称霸零售业。

    徐舟舟奶奶是香料行家，做买卖的，看秤是最基本的要求了，家里每个孩子奶奶都教过一点，一包香料的重量要到哪个刻度之类的，那是个精细活。徐舟舟也跟着学了一段时间，但是现在的她具体能看懂到什么程度，她也没个准，貌似那点时间光顾着哭闹求奶奶买东西吃了。

    那也是堪比老古董一样的存在啊。

    “堂妹，你看那个卖土鸡蛋的大爷是不是很眼熟，貌似上过荷市的农商频道3吧，那个科学养殖技术什么的，好像是叫这个吧？”

    “我不懂，我只知道他儿子是集团董事长，他怎么把这么贵的鸡蛋偷偷拿出来卖呢？”

    “管他呢，估计是老头子闲的发慌。”

    一些中年妇女挤向中间，都想看看那两筐土鸡蛋，司机师傅也没说什么，提醒大家抓好扶手，站稳坐稳，管他是做买卖还是什么的，不出事就行。

    前排艰难抢到座位的两个女生低头交流着。

    “好热啊，我都流汗了，待会回去收拾完宿舍约吗？图书馆自习？”

    “好啊，刚好我有本小说没追完。”

    “你不是要考研吗？”

    “明天开始，明天开始，急什么。”

    “你牛批，我甘拜下风。”

    大学宿舍里的舍友之间能相处得那么愉快，也是很令人羡慕嫉妒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画面都那么温馨又可爱。

    “啊，你踩到我的小白鞋啦！”女生快哭了。

    “哦，不好意思。”直男式道歉模版。

    还有一个长相清秀穿搭干净的男生与一位浓妆艳抹的三十岁老阿姨，或许阿姨年龄还小，但是这个妆面太夸张也太失败了，哪怕涂了口红，整个人就像是直接老了十岁二十岁。

    “你拿手机干嘛，难道你要偷拍我？”

    “大姐，我就听个网抑云而已，你没看见我戴着耳机吗？你又不是大美女，拍你照片当辟邪符吗？”

    “噗呲——”

    17路公交车乘客大家都是你抓着我我扶着他，车上除了先前提到的人外，大部分都是西大的学生和科技园的上班族，有一些是住在西大附近的老头老太太，这个时间点刚好是老年人晨练结束的时候。

    荷市的大型休闲公园基本上都建于市中心的西部，XC区到处都是这几年新开发的居民小区，若非必要，民间的文娱活动一般也会在XC区举办，黄梅戏大剧院，湖畔人民公园，横江古玩城，古城墙遗址，等等，可供休闲娱乐的去处简直数不胜数。

    很多外地人第一次来荷市，都会对它的城市规划感到奇怪。国贸商业中心就是荷市的市中心，各种各样的商品琳琅满目，奢侈与平价共存，不过平价商品在地下区贩售，奢侈品也都专门陈列在装潢华丽的大厦里。各大服务产业品牌聚集地的莲城也是地下区与地上商业区的结合，这是专属于荷市年轻人的夜生活，产品类型丰富多彩的同时，又标新立异。

    与热闹非凡的市中心相比，DC区是产业园、学园区与科技园的结合，科技产业园区就建设在各大高校周围，其中西大高等研究院（物化生），桁田航天科技苑与三集材化研究院并称三大巨头，产业园区负责孵化各大研究院的最新成果并降低成本寻求产品的最优化，量产后投入市场，带动经济流通。

    从无到有，从稀罕到普及，一气呵成。

    产学研合作已经是荷市的一大城市特色，除了综合性较强的西大，电子科技大学、民用航天科技大学与莲城传媒艺术高校等也是当地众所周知的大学。

    相比于其他高校，西大是建校最早（早于荷市成立）也是最负盛名的名牌211，多位院士坐镇，可谓是师资雄厚，环境也是十分宁静优雅，学子们的学习氛围也很浓厚，不过唯一的缺点就是西大新旧两大校区距离市中心都太远了，打的最快三十分钟，公交是一小时二十分钟，这还是在司机师傅没有绕路且一路绿灯道路无堵塞无阻碍的情况下。

    不过从市中心去西大的较短路线有两条，一般大家都喜欢称为西1路和西2路，西1比西2快，但是就全程行驶距离而言，西2是最短的。

    西1是147路的驾驶路线，北上需要经过各类大型培训机构、交通总局和驾校，再往北是尚未开发的土地，那里依旧荒草丛生；西2是17路的驾驶路线，一路上会经过荷市规模最大的农贸市场，合欢家居城，新兴科技城和各大科技产业园。

    产业园区大多都和本地高校有着项目上的合作，所以西2路上经过的地方是整个荷市最具有活力的一片区域，这里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科研人员，人流量大意味着车流量也不会小，堵车半小时已经变成了西2的常态。

    不过西大的学生们不会在意堵车这件事，他们更喜欢的，除了新兴科技城每周的新品发布会，大型电玩城，还包括美食街上来自世界各地的小吃。

    17路在美食广场站停靠的时候，有一小批乘客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下车，几乎都是西大的学生，他们的目的地可想而知，而且坐过17路的乘客都知道，从现在开始，将迎来长达至少三十分钟的交通堵塞，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有时候并不能及时调节交通的拥堵。或许它诞生之初，本意就不在于此。

    公交车紧紧咬着前方一辆小卡车的尾巴，司机师傅的驾驶技术稳得一批，生怕被后来居上者超车一样，不过每次就移动个五六米，总是刹车对晕车的人很不友好，哪怕是正常人，现在抓扶杆的手也肯定是冒汗了的，人与人之间撞来撞去，要是车厢里有空位，肯定会有被撞到的某个人与他的行李箱被甩到前半截车厢。

    或许是因为今天开学，西2路格外拥堵，比往常久，赶上早班高峰期，五十分钟估计是破纪录了，去年春节也才四十多分钟而已。

    只要对面十字路口红绿灯变色，公交车就能一个大左转直上北二环，二环路很宽阔，都是产园区。

    红灯时长是四分钟，人行道上的路人太多，都倒数了还是人来人往的，车上的乘客也渐渐有些烦躁，不耐烦与斥责的声音此起彼伏。

    17路公交跟人行道外的其他车辆一样，没能第一时间启动引擎，只能等人行道上的人潮走完，司机师傅吼也没用，都没人听，底下的行人只顾自地走着。

    司机师傅无奈地叹息，没办法，谁让这里有那么多人呢，他们都近到能摸到滚烫的车头了还一脸笑嘻嘻的朝车上的人做鬼脸，惹得大伙更生气了，已经有人想要趁着车停稳下车去跟他们理论了，后门的下车铃已经被摁了无数次，不过这位司机师傅没有开门，毕竟乘客要是出事了，他也是要被论责的。

    “靠，这些人，尼玛有病啊，红灯了还走，真是不要命了！”

    “我XXX，说好的遵守交通规则呢？就这垃圾素质还当代大学生呢！”

    “我已经报警了，这些人真的没有武德，这么让得等到什么时候去，我上班快要迟到了都。”

    “这里就应该设置一个交通点，行人也这么嚣张，不治不行啊。”

    过了七八分钟，人行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然而此刻却是新一轮的等红灯，骂了几分钟，大伙都没脾气了，因为都知道没什么用，该被批评的路人早就走了，后来的人以为是红绿灯坏了，于是一个接一个，别说法不责众了，现在后面的车一辆也不敢冲出去，怕撞到人。

    “司机师傅待会儿手脚麻利点，别又给他们机会跑来跑去的了。”

    “那几个最开始的人最可恶！”

    “拍视频了没，曝光他们！”

    “这是不是侵犯他人隐私啊？”

    “大学生不能读死书，现在是交通规则不被尊重的问题。更何况个人隐私这种小事，呵呵，不止荷市，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摄像头。国内还有哪里没有摄像头，我大概一只手都数得出来。私人商场拍摄经过你的同意了吗？官方用途也就罢了，我还是信任的，除此之外没什么可比性。用户隐私还不是被各大社交网络平台软件卖来卖去，不同意还不能使用，以前互联网刚出来的时候有这条吗？现在是家店铺就装有摄像头，还谈什么隐私权，隐私有个屁权。”

    “大哥你好激动啊。”后车厢几个西大法学院的学生调侃道。

    “你们就是太年轻了，也轻视了这种无影无踪的监视方式的可怕。我昨晚刚回国，电话被打爆不说，打给我的全是房屋中介和房地产的销售，你们可知我私人的电话外界如何会知晓？再举个例子，我早上就看了一眼苹果的新品发布会，瞧，结果所有电商的首页全给我推各大品牌的最新款手机，这种时刻被监听的滋味你们不会想要体验的。”戴着眼镜的青年男子苦笑道。

    整车人都在议论纷纷，显然那个男子的话语挑起了大家讨论这个古早话题的兴趣。

    很多聪明人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是他们能做什么呢，一个人的力量太微薄了，抵御不了整个互联网时代席卷而来的浪潮，谁也无法脱离这个被某种力量凝结起来的互联网社会，或者换句话说，互联网本身就是一个社会。

    诞生于二十一世纪自小就使用智能机与科技产品的人很难体会到没有网络时的淳朴和童趣，反倒是那些随着时代变迁而成长和衰老的人们更能体会到时代的剧变对个体、对群体而言带来的阵痛是无以复加的，这是文明社会更迭的必经之路，总有人和事物被淘汰，这个过程对个体来说是极其不友好的，哪怕未来的曙光已经点燃了人类信息革命征程的火炬。

    现在的情况就可以预见未来，高端科技发展十分迅速，可是这些技术的专利往往被紧紧攥在全球极少数人的手里。互联网科技被用来建设成一个群体社交平台，我们只能看见更多负面的存在，我们会对人性产生怀疑，甚至是畏惧，哪怕是夫妻也无法保证自己不受伤害。

    互联网的存在，到底是蒙蔽了我们的双眼，还是放大了个体的声音？这件事永远说不准，网络背后的操控者是谁，它是善是恶，我们一边观望着，一边渴求利用它，是为了公益吗，是为了世界和平吗？似乎大部分时间人们做出的选择都只是为了自己。

    把互联网比喻成洪荒猛兽委实是有过之无不及，用户隐私的交易只不过是经济活动附带的商品而已，若没有受到侵犯，没有产生恐惧与担忧，谁会真正去思考一件商品是否应当被赋予法律意义上的权利呢？

    ———

    徐舟舟本来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刹车颠簸得头晕想吐，胃里好一阵翻滚，好在公交停了一阵，不然她真的会当场吐出来了。

    麻蛋，晕车药吃了怎么还是没用？

    为了压制身体的不适，徐舟舟近乎是本能的去寻找她的行李箱。行李箱的侧包是妈妈准备的橘子皮，妈妈已经用白布包好了，一共是三个，她在火车上用了两个，还剩一个，挺神奇的，闻一下似乎就没有那么恶心了。

    徐舟舟凭借瘦小的身躯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目光锁定小飞侠图案的行李箱，明明右手就要触碰到行李箱的一侧了，偏偏司机师傅加速行驶后又突然间猛地踩刹车，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依靠惯性甩车尾，整个车身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一辆BMW牌子的摩托突然冲出，公交为了避开车头撞到了林荫道的白桦树上，车身与巨树的撞击让公交车上的乘客们一时间来不及反应，很多人被甩到后车厢，甚至还有人的身体撞上了扶手的栏杆。

    后面跟着加速的车辆也难逃一劫，是一起轻微的追尾事件。

    事故最严重的是公交，大部分人都虚惊一场，只是所有人都惊魂未定，双手依旧紧紧抱着扶手，身体一动不动，不是他们不想动，他们被吓得魂都没了，力气使不上来，浑身发抖，冷汗直冒。

    抗压能力强的人已经恢复了正常，却发现这场交通事故不只是惊吓。

    “快叫救护车！这里有人受伤了！一个女生被撞到头昏迷不醒！”

    “啊啊啊啊！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