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公子，小的能进来吗？”

    “不见不见！”

    秋貉端着龙帝吩咐的御用珍馐站在祈安宫缭心殿的门前，对着旁边的李凌摆出一副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

    李凌苦闷得眉头紧锁，自顾自的揉开眉毛，然后轻轻敲门。

    “方公子，是我，李凌。方公子在这住了十多天了，连半个人都不让进，李某实在很担心，也有些事情希望请教方公子，望方公子赏脸，让李某进去与您促膝长谈。”

    门里安静了一小会，方青涯的声音才慢慢传来。

    “敢问李凌殿下是与秋貉小姐一起来的，还是带着其他人来的？”

    “只有我与小貉在，方公子请放心。”

    房门慢慢打开了一条缝隙，方青涯从中露出半个脑袋，看见确实只有李凌二人，这才松了口气，大方的打开门。

    “殿下，秋貉小姐，小生这么疑神疑鬼，实在对不起，二位请进吧。”方青涯苦着脸让开身子请他们进来。

    他们一进来，方青涯就赶紧关门，弄得二人哭笑不得，但他们更讶异的是这殿内的光景。

    偌大一个寝宫，到处都是画，挂墙上的，丢地上的，塞花瓶里的，搁桌上的。

    李凌好奇的撩起桌上的画卷，却见画上到处是巍峨鬼神、诡谲小鬼，没有半个人样，然而他手上的画也好，四处乱丢的画也罢，画好之后又通通都被墨水泼脏，没有一副幸免于难。

    “方公子，您辛苦画来，为何又自毁丹青？”李凌困惑的看向了方青涯，秋貉搁下贡品，也好奇的看着这些画。

    方青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画得不好，毁了也罢。”

    “唔嗯……定状形锥真容，寒睛绽射，下手笔走龙蛇，墨据锋平，这黑发阎罗图未泼脏的角落笔墨震颤，欲止难休，遂横刀立马一笔划开，形如剑斩邪魔，后才愤然泼墨毁画……”

    秋貉摩挲了一下纸背，画纸顿时沿着笔墨划开的路线断成了两半。

    秋貉得意的跟李凌对视了一眼，都看向了方青涯，“这哪是画得不好，这是怕画得太好才毁掉啊，被丹青苑那些眼高手低的家伙看见，不得气得捶胸顿足。”

    李凌尴尬的咳了两声，向方青涯拱手致歉，“方公子不满这些画，必有您的用意，小丫头口无遮拦，请您不要见怪。”

    “没事，没事哈哈。”方青涯被拆穿底细，同样尴尬的打哈哈，对秋貉目光之敏锐心有余悸，赶紧撇开话题。

    “李凌殿下说有事请教小生，实在言重了，殿下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就是。”方青涯扫开桌椅上的画卷，请二人坐下。

    李凌随他坐下，也不搞弯弯道道，开门见山。

    “方公子，昔日在殿前，父皇与方公子一席话，我一直苦思冥想，未能参透其中真意，实在困顿，今日望方公子不吝赐教，父皇所说您与他殊途同归，究竟为何？”

    方青涯明显顿了顿，缓缓询问：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小生敢问殿下，如何看待求仙问道一途？”

    方青涯微微笑着，温文尔雅。秋貉看向了李凌，不出意料的见到了他一脸厌恶的样子。

    “世上仙门众多，却凭神通道法罔顾人伦，挑战朝纲，所行之恶不在少数，这些人大多修的不是出尘则悟道，入世则救人的仙道，修的不过是蝇营狗苟，唯利是图的私心而已。”

    “李凌殿下所言属实，仙门间利来利往，修士间等级森严，在他们眼里凡人更是猪狗不如，凡间的秩序再大，大不过修士手中的一道仙法，由是此，世上便总有些人，想要改变这个局面，不仅是仙门，而是整个人间。”

    李凌没想到会听来这样的答案，微微一愣，“方公子所说的仁人志士，难道就是指您与父皇吗？”

    方青涯的笑容渐渐敛去，表情稍显苦涩，眉宇间一直愁云密布。

    “是倒也不是，若硬要共通的地方，小生与殿下的父皇一样，恨透了这苍天，都有希望这天下如自己的心愿而变，但我们并非像李凌殿下说的那样伟大。”

    他抬起头看向李凌，眼神笃定。

    “要天地万灵迁就一己之私，绝对是错误的，追求绝对公平，也是子虚乌有之物，公道可与天争来，却不可期盼施舍，如何施舍来的，他日就会如何被夺去。因而龙帝陛下的雄图壮志也好，小生的一厢情愿也罢，都是空洞之物。”

    方青涯起身，在寝宫里找画，继续解释。

    “陛下所说的殊途同归，恐怕是指我等之愿景欣切一致，都想这天地间万物一视同仁，但要小生说，这殊途同归，无非是各自竹篮打水一场空。”

    秋貉若有所思，李凌也微微低头沉吟不语，这时，方青涯总算在自己床上找到了要找的画。

    “李凌殿下，这段时间幸得您照顾，小生未尝一报，这幅《囹圄图》，就送给殿下聊表心意了。”

    “这，我只是奉旨行事，怎能收你谢礼。”李凌起身婉拒。

    秋貉笑了起来，“你这人送的什么画啊？《囹圄图》，是想殿下坐大牢吗？”

    方青涯不怒反笑，“人生在世又何尝得自由，殿下在这皇城深宫之中又何尝比外面的市井小民自由，最怕不是被困牢狱之中，最怕是身陷囹圄不自知。”

    方青涯双手呈上，递给了李凌，李凌细细斟酌，同样双手接过了方青涯的画。

    “多谢方公子，画我收下了，回去便细细参详，但我无功不受禄，不能平白受人恩惠，方公子有什么想要的吗？”

    方青涯沉吟片刻，“小生确实有一事相求，但若是危及李凌殿下与您手下的安危，请千万不要逞强。”

    李凌和秋貉对视了一眼，“您尽管说。”

    “小生不知何时才能替陛下作画，但外面又有挂念之人，望李凌殿下替小生打听两个人。一位叫寇玉璃，另一位是灵霄山天瞿派弟子李德性，若无意外，二人应该在去往朱州的路上……”

    方青涯说着说着就没了声气，原因无他，方青涯看见秋貉在他提及灵霄山的时候和李凌一样，作出了极其微妙的眼神交流，脸色也不大好。

    “……二位，你们是知道些什么吗？”方青涯感觉有些不安。

    “你说的灵霄山，是锦州的灵霄山吗？还是其他地方的灵霄山？”秋貉试探着问。

    “是，是锦州的灵霄山。”方青涯眨了眨他黑白反转的双眸，看向了李凌。

    李凌眉头紧锁，“锦州有信子来报，有股诡谲魔军不知从何而来，数以千计的妖魔鬼怪攻进了灵霄山并盘踞在那，锦州官兵百姓人心惶惶，你说的天瞿派，我也略有耳闻，它……那天瞿派已经不复存在了，此事早已天下皆知，方公子久困深宫才未能得到消息。”

    方青涯微微张着嘴巴，整个人楞在了那里，又傻乎乎的捂着脑袋站起来走来走去，喃喃自语着什么糟了糟了、为什么没有去朱州。

    秋貉生怕他是受不了打击失心疯了，站起身来到李凌身旁护卫。

    “方公子？”李凌担忧的起身看着他。

    “殿下……”秋貉却一改玩闹的常态，神情严肃的按住他要上前的身躯。

    李凌脸色稍有不悦，却也知道秋貉有自己职责在身，不该责备，但仍然对方青涯颇为关切。

    方青涯突然定在了原地，慢慢转头看向了李凌，脸上不乏癫狂的笑意，配上他那双眼睛，实在令人惊悚，但李凌看得出来，方青涯那双眼睛看的不是他，而是些他无法言喻之物。

    “直娘贼的老天爷，敢算计我！”

    是啊……他看到的一切，都只是命中要他看到的，怎么能靠天命给予的东西来违逆天命，这跟那些修天道又妄图用天道逆天改命的修士又有什么区别。

    他方青涯躲过了一个大坑，竟又跳进了另一个大坑。

    寝宫里紧闭的门窗突然全部被狂风撞开，周围的书画竟然一下子被烈风撕了个七零八落，瓶瓶罐罐砸了一地，翻箱倒柜混乱不堪。

    李凌和秋貉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被风吹得只能彼此护着半蹲下来，拿翻倒的桌子庇护自己，然而方青涯却如风中定竹，对这四面八方吹来的狂风不为所动。

    “那便再来吧。”

    方青涯双眸斗志灼灼，未尝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