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一个傍晚，刚刚跟着阿姨一同溜达的李仍然，在巨大的摩天轮背景下，望着昏黄的晚霞，鼻子里冒着泡泡。
李仍然今年七岁了。
他却见过不少漂亮的阿姨了，这些阿姨每一个都拥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希望讨好他。
是的，讨好，不是喜欢。
他从小就在受到迁就和讨好的环境下长大，眼下这位姓赵的阿姨穿着一身名媛风红裙，戴着墨镜，脸上的妆容精致鲜红的嘴唇和口红，踩着高跟鞋，走在街上，有着很高的回头率。
幼儿园里孩子们很喜欢赵阿姨。
他们纯粹喜欢她的漂亮。
但李仍然不喜欢。
因为她很虚伪。
他能够感受到这种虚伪感，那种明明不喜欢自己，却依然装作对他很好，带他来游乐园开着红色的法拉利跑车兜风时的感觉已经让他感到有些厌烦。
“姐姐，我累了。”
“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姐姐去给你买冰淇淋，好不好？小然喜欢吃巧克力么？还是菠萝，酸奶？”
李仍然圆嘟嘟的小脸很白，他说道：“我想吃姐姐亲手做的。”
赵阿姨笑了笑，说道：“那就带你去新开的北河江城手工蛋糕店吧，那边可以做冰淇淋。”
李仍然天真无邪的说道：“好啊。”
赵芷巧摘下墨镜，拿起手包，从里面拿出一把红马标志的车钥匙。
李仍然心想这一次的游乐园活动总算结束了。
他终于可以回家去找幼儿园的朋友小苏玩的时候，刺耳的轰鸣声在他的脑海里响起，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缓慢了下来。
他看着车灯的玻璃在眼角飞溅。
看着那位赵阿姨梨花带雨的尖叫，看着如同重锤一般的巨大卡车，在经过游乐园门口时的失控和倾斜。
沉重的钢条不断从卡车的后方滑落，砸到地上，摩擦出大片火花。
钢条与地面接触的刺耳声音，与豪车破碎的画面，构成了一道梦魇。
他的眼前一片血红。
视线被鲜血遮蔽。
昏了过去。
——那一年，七岁的李仍然大脑遭受重创，从一个自小就能够看清很多大人们都理不清事情的幼儿园天才儿童，变成了一个神志不清的傻子。
......
......
李仍然睁开眼睛，看着廉价出租屋里漏水的天花板，揉着眼睛向屋外走去。
天花板滴水自然是因为楼上在洗澡。
爷爷投诉了很多次。
但都没用。
于是每天都能接上半盆来自楼上肥胖夫妇的洗澡水，爷爷觉得很吵，但李仍然觉得滴滴答答的声音就像是时钟一样，从没觉得楼上的裂缝有什么不对，也没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什么问题。
他总是认为现在的生活很好，他们每天有香喷喷的米粥，和可口绵软的馒头。
绵软的馒头虽然有的时候可以当做板砖，砸开对面楼层的窗户。
但遇水即化。
不论再硬的馒头，在菜粥的面前都会乖乖的听话。
这感觉就像是很多人在爷爷面前都很害怕。
但爷爷在奶奶面前却很怂一样。
天底下。
一物降一物，没有任何事情和任何人是不能够和平得到解决的，也是李仍然能够乐观向上的度过每一天，视周围同学们日复一日的嘲讽，老师年复一年的唉声叹气和漠视的关键所在。
筷子落在桌上，饭菜被李仍然清理得很干净。
“爷爷，我去上课了。”
李仍然的爷爷叫李守，他的白发苍苍，精神却很矍铄，中气十足的说道：“走之前把碗刷了！”
“医生说您需要锻炼，增加运动量，而且我虽然喜欢刷碗，但是医生的话更重要。”
“回来！”
李仍然背着书包，穿着北河江城的宽出两号的校服，没有拉上拉链，沿着破旧的LC区一路飞奔，准备上课。
作为北河江城二中的高三学生。
他们的早课时间很长，从6:30一直到7:30都是早自习时间，而一些比较勤奋的学生们往往比天上的太阳还要来得更早一些。李仍然的衣领是敞开的，校服也是敞开的，甚至就连裤子也耷拉在大腿上，这实在是一种很奇妙的画面。
校门口的教导处老师捂着腮帮，看着李仍然。
像是认命似的示意他坐在门卫的凳子上。
校门外的无数学弟、学妹们微笑着围观着那位王老师替李仍然拉上上衣的拉链。
替他系上衣领的扣子。
替他把裤子提到腰间，例行公事的说道：“李仍然，下次整理好校服在来学校，德智体美全面发展，仪容仪表也是一定要保持整齐的......”他的话显得有气无力。
李仍然则认真的说道：“好的，王老师。”
王老师知晓李仍然的脑子不太开窍，但凡是要求他做的事情，他口头答应了。
但下次还是不改。
这就像有些像是‘假性延髓麻痹’PBA的疾病，患有这种疾病的人，会控制不住的大笑，并且伴随着吞咽困难，讲话吐字不清等问题，属于无心之失。
三年了。
自从王老师进入教务处以来，便给这个小兔崽子提了两年半的裤子。
如果不是周六周日学校休息，还有换岗，还能请假。
他估计现在快要疯了。
李仍然告别王老师，进入校门，走进二中高三四班教室的课堂。
很多顶尖的尖子生目光平静的看着李仍然，他们的视线里没有这位坐在最后排的差等生，有的只是渴望高考，渴望通过一次次测验和对知识的需要。
“李仍然。”
“到！”
“苏凤栖。”
“到。”
“慎明明。”
“到。”
......
当第一堂英语课开始的时候，位于最后一排的李仍然大声的跟随着英语课的王伯乐老师念着流利的单词。
王伯乐穿着衬衫和西裤，身高约莫一米九，戴着眼镜，无奈的看着后排正襟危坐的李仍然。
不仅是他。
很多学生也适应了他的状况。
“这一次的小测我们要着重表扬苏凤栖同学，各位同学也要向获得了全年级测试成绩第一的苏凤栖同学学习，大家鼓掌。”
“好！”
李仍然挺直腰板，眼神里泛着炙热的光。
那目光一度仿佛要将坐在左侧第一排第二桌的苏凤栖的身影融化。
她没有看后面。
但知道李仍然的表情。
因为这样的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她走到讲台前面，明丽的侧脸在阳光的照耀下很是白皙。她的瓜子脸很完美，也很漂亮，指节青葱如玉，皮肤像是白瓷一般细腻神情安宁平静的向所有人说道：“谢谢老师，我会继续努力，考上一所好的大学。”
当第一堂课结束后。
课间的休息时间里。
一名人高马大的同班同学，趁着后排的一位女同学离开，坐在李仍然的旁边，问道：“我刚转校不久，但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影响到了旁边的很多人？”
李仍然说道：“对不起，马哥。”
马茄说道：“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
李仍然说道：“因为我影响到了马哥。”
马茄看着他认真的脸，问道：“不，你不仅仅影响到了我，还影响到了老师，影响了很多同学。”他话中隐藏的意思其实很简单，马茄喜欢苏凤栖。
这样的女人，不，应该是学习成绩极好的女神是所有人仰慕的对象。
他不能容忍的不是李仍然的影响，而是李仍然对苏凤栖的那种炙热的眼神，那种眼神让他感受到了冒犯，感受到了不满和愤怒。
李仍然说道：“对不起，马哥，对不起同学们。”
“同学们？”
宣传委员钱晓乐说道：“马茄！你干什么？是不是又想欺负李仍然？”
马茄的脸很粗犷，如果脱了校服，根本不会有人觉得他是个学生，他笑着说道：“我欺负李仍然干嘛？一个傻子，欺负他？呵呵，你也太瞧得起他了。”
听见这番话，钱晓乐的神情有些不满。
马茄嘴角扬起笑容，说道：“相反我觉得李仍然这件事情很小，你多管闲事反倒是更令人讨厌。”
钱晓乐紧张的说道：“马上要上课了，回你的座位坐着去。”
马茄笑了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盯着钱晓乐背后看了很久。
看得很出神。
接着目光又直直的望着最前排的那道漂亮的侧影，看着苏凤栖认真在课桌上做题的画面，笑了起来。
......
......
夜晚的风很冷。
晚上的走读的学生们放学，但很多人依然还有晚课，李仍然安静的向LC区的家中走去，忽然被人从拐角拽住了书包，马茄的侧脸叼着烟头隐藏在黑影里。
他一拳砸在李仍然的肩膀上。
沉重的力道。
让李仍然踉跄的倒在地上。
“马哥，对不起。”
“你已经跟我说过很多次对不起了，我听腻了，但今天的主角不是你......”马茄转过头去，视线随着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眼镜碎开裂纹的钱晓乐脸上，他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不想让我打你的脸，但没有关系，钱晓乐，今天你应该知道得罪我的代价。”
“代价？”
钱晓乐的身上有很多淤青，镜框在月亮下泛着光。
马茄说道：“当然，下次如果再多管闲事，我还会揍你，你最好祈祷自己不要离开学校......不然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你去告老师，看看老师信不信你，呵呵......”
钱晓乐笑道：“告老师？”
噗嗤。
马茄抡起拳头，砸向了钱晓乐的侧脸，在即将靠近钱晓乐侧脸的刹那，他看着夜幕中亮起的手机的光芒。
上面的网络留言和信息正在飞快增长。
他的拳头停了下来，说道：“你敢把视频传到网上去？你他妈疯了？”
钱晓乐侧着脸，将右脸靠近马茄的手，说道：“来，打我......来，打？你倒是打啊？你为什么不打我了？呜呜呜，我好害怕，好想挨打哦，马茄你好厉害啊......呵呵，我不仅仅开视频，我待会还要开直播呢？你知不知道在直播网站上我有多少粉丝在跟我学习？跟我一起高考？恩？你知不知道你得罪了谁？明天，不，不用明天了，只要今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就要你退学，呵呵，废物永远只是废物......”
他一巴掌扇在马茄的脸上。
右手提起马茄的领子。
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颊，笑了起来，就在他打算将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的父母，打算上传第二道视频的时候。
一直目睹了这幅画面的李仍然大喊道：
“住手！别动马哥！”
马哥是李仍然认下的第一位大哥，他对于马茄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即便马茄总是抢走爷爷给他的零钱，总是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把瓶子扔过来；总是让他去饮水机替他接水；总是替他去楼下跑腿买零食，但李仍然仍然觉得马茄是他大哥！
而马茄当然不觉得李仍然这个精神病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利用李仍然罢了。
人善被人欺。
李仍然是二中高三四班里最好欺负的一个，那他不欺负李仍然欺负谁去？
钱晓乐是他做的一次尝试。
他已经做好了认怂的准备。
谁知道就在他打算认怂的刹那，李仍然却在背后跳了出来？！马茄从小就听他父亲的话，在耳渲目染下，自然明白一套道理和规则，这套道理最核心的观点，抛开‘人善被人欺’之外，还有诸如‘真正的狠人表面上永远阳光明媚’、‘坏人的脸上不会写着坏人’的等言辞论调。
但马茄还是觉得男人的肌肉很重要，外貌的威慑力很重要。
哪怕他实际上没有多大的坏心眼。
“马哥！你没事吧？”
马茄没有回答。
钱晓乐不敢置信的看着平日里自己一直照顾的李仍然的眼睛，心想这便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李仍然说道：“想要伤害马哥，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马茄被逼在墙角，看着这一幕，觉得格外茫然。他知道李仍然患有精神疾病，但自己一直对他都只有利用，他却好像真的把自己当成大哥了？
钱晓乐说道：“李仍然，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么？”
他用了两个叠词，食指放在手机上还未按下。
如果第一道视频是预告的话，马茄的面部表情尚且没有完全展示在互联网的大幕之下，第二道清晰的记录了马茄言行的视频，则是一柄真正的悬顶之剑，一旦落下。
等待马茄的结局，除了退学之外，没有第二种选择。
李仍然倔强的看着钱晓乐。
那坚定的目光让钱晓乐笑了起来，他瞬间觉得事情变得很没意思，觉得李仍然的良心被狗吃了，他优等生的思维能力却让他能够理解李仍然精神不好的状况，摇了摇头，删除掉手中的视频，转身离开了阴暗的街巷。
“马哥！你没事吧？你放心，只要有我在，绝对没有人敢伤害你。”
“......”
马茄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伤口。
但内心却有些挣扎和受到了惊吓，退学的影响对他而言也是极为严重的后果，他肯定不敢在学校里再招惹钱晓乐了。
问题是，李仍然该怎么办？
......
......
夜晚的灯火明亮，校园旁边的小吃摊里依然还很热闹，马茄的面容很粗犷，看起来年少老成，在换下校服之后这样的感觉更明显了，就像是个大人带着学生一样一前一后，沉默的领着李仍然走进了一间过桥米线店里。
“两份过桥米线，微辣。”
“马哥，微辣对身体不好，老板，要清汤的。”
“......”
“你他妈有病吧！”
他本以为李仍然会很生气，会很恼怒，但却没有。李仍然仍然是那幅呆滞的模样，静静的坐在桌上发呆，等待着米线的上桌。
这间小店的生意很不好。
灯光也有些昏暗。
老板姓戴，是位中年妇人，几年前丈夫死了，每天都浑浑噩噩，很多客人们都觉得来这儿晦气，便从来不到这地方吃饭，甚至于因为她的存在影响了街道的房价市场，总之是一个很奇特的女人。
马茄小时候就经常来这儿吃饭，早就成了习惯。
也不理会周围的闲言碎语。
自顾自的掏了钱。
便坐在李仍然的对面，皱着眉头打量着他。
李仍然皮肤很白，看起来很干净，但有着穷苦孩子一切应有的特征。
他的衣角被磨破。
神情很平静。
五官清秀，组装得很好的样子，就是大脑不太正常。
蒸腾的热气在米线店的灯光下，逐渐氤氲起来，马茄说道：“先吃饭吧，这一次谢谢你了。”
“马哥。”
“恩？”
“这是小弟应该做的。”
“......我们是同学，你不是我小弟，我也不是什么大哥，现在是法治社会，讲求的是文明，钱晓乐的事情我只是吓吓他，没想真把他怎么样。”
“好的马哥。”
“你晚上回家不会被家里人问么？”
李仍然没有回答。
马茄叹了口气，用筷子夹起一块儿蟹棒放进李仍然的碗里，他父亲早就不知去向了，也没什么所谓的背景。他很聪明，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哪怕只需要一点点的努力也能够进入二中的实验班便说明了一切。
鱼丸和清汤在翻滚着，米线在中间沉浮。
“老板，来瓶可乐！”
马茄拿出手里的一沓零碎的钢镚，放在桌上，说道：“别喊了，我兜里的钱买不起可乐了。”
李仍然仍然说道：“老板，来瓶可乐。”
“......”
马茄看着那位姓戴的中年女人，没有交谈，但中年女人却点了点头。
他又叹了口气。
欠下的账单上又多了一笔三块钱的听装可乐。
在从前小的时候，这片地方就是他的避难所，被父母吵架折磨、被街道里的醉汉吓到、跟同院的孩子们玩捉迷藏的时候，马茄总是喜欢跑到这间小店里来躲着，就躲在收银台的桌底下，然后熟悉的拿起绳子上的起子，开一瓶荔枝水或者是玻璃瓶的杏仁饮料。
中年的妇人从来没管他要过钱。
只是记在账上。
当他懂事之后，他便和中年妇人约定好等他大学毕业就将欠下的钱都加倍还给她，但小店却日益的破落，如果不是每天晚上还在照常营业，灯光依然照亮了昏暗的街道，马茄甚至担心这间小店在哪一天会突然无法维持下去......
马茄说道：“我不是担心自己的钱，而是害怕老板没钱。”
他看着李仍然对着米线大快朵颐的模样。
摇了摇头。
觉得跟这种没什么心眼的家伙，一起聊聊有的时候也挺不错的，起码他不会计较什么，也不用让自己提防什么。
马茄现在唯独弄不清楚的一件事情。
就在于李仍然的智商，到底是怎么考上二中的？
而顾虑的事情就在于。
李仍然喜欢苏凤栖这件事情，对他会不会造成真正意义上的阻碍和影响？
他替老板娘收拾好桌子。
熟悉的走进后厨。
洗碗。
然后送李仍然回家，他害怕这个傻子在晚上找不到回家的路，然后从今天起成为失踪人口。
......
......
李仍然抹着嘴，走进家里。
爷爷正对着一桌凉了的馒头，青菜发呆。
他看着爷爷。
“爷爷，我回来了，马哥对我很好，请我吃了过桥米线，我很开心。”
“爷爷，我回来了。”
“爷爷，我...我回来了......”
“爷爷......”
李仍然的眼泪开始流淌，他不知道自己的反应为什么会这样。
眼前的老人的目光闭合，面容平静而又安详。
李仍然不觉得这是一幅应该悲伤的画面。
因为他的生活一直充满阳光。
他甚至不觉得老人的离去，对于他而言应该造成什么打击。天真的李仍然不认为在夜里没有见到自己孙子最后一面后便过世，是件令人值得悲伤的事情，但他却哭了。
“我为什么要哭？”
“我不该哭的。”
他眼泪一边流着，一边笑了起来。
第二天，马茄没有看见李仍然来上学，旷课，找了他整整一个白天外加一个晚上。
门外教务处的王老师恍然若失。
他第一次在校门口等李仍然，但这一次却没有等到。
夜幕降临，李仍然坐进了一辆漆黑的轿车里。
轿车的后排座椅很软。
和学校了硬邦邦的木板凳截然不同，他最开始以为上课就是应该在一个巨大的泛着油光的钢琴面前，有很多侍者端着饮料、甜品、有穿着笔挺西装的管家拿着毛巾，和几位漂亮的阿姨还有姐姐一起上课，不时的拨弄琴弦、琴键和享受温暖的太阳。
但现实截然相反。
太阳只能透过校园的窗户照到一部分人，因为光线在随时发生着变化。
学校的凳子也很硬，没有钢琴的椅子和沙发更舒服。
他不知道自己脑海里为什么会有这种印象。
只是觉得他们伴随了自己很久。
就像生来便有一样。
那位身穿职业装的精致、优雅、漂亮的女人，戴着一块璀璨的钻石表，左臂上挂着黑巾，说道：“你的爷爷死了，你的父亲和母亲也死了，所以你要继承他们的遗嘱，完成他们的遗愿。”
李仍然木讷的说道：“哦。”沉默了片刻，又说道：“你是谁？”
“我是正守信托基金的法务部总经理，也是你的表姐，李妍媸。”
李仍然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印在脑海里。
李妍媸说道：“你的爷爷生前投资失败，欠下了三百亿的债务，给整个集团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他死后所有遗产会被抵押给银行，我们需要经过一系列的流程，在尽可能的不影响你的生活的前提下，为李守安葬。”
“你不是我的表姐么？”
李仍然问道。
“是。”
“你不是我的表姐。”
“从血缘角度上来讲，我的确是你的表姐，但在目前的立场和身份上讲，你现在应该叫我李经理。”
“你难过么？”
李仍然看着手上的资料，一份份复杂的文件档案很厚，像是沉甸甸的石头似的，他不知道这些东西将给自己造成怎样的影响，但假如现在爷爷能够复活，他愿意承担一切，解决所有的问题。哪怕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但如果爷爷复活，他愿意撒谎和背信，承担一切罪责。
轿车前的司机一直都在沉默，车座很平稳，以至于车座上杯中的清水都没有丝毫的摇晃。
李妍媸看着水杯，缓慢的说道：“我很难过，但悲伤有的时候不需要表现出来，你不该成为家族和集团的继承人，也没有这样的天赋和能力。”
“我要做什么？”
李妍媸说道：“很简单，完成你爷爷的遗愿，考上北部都市大学，进入社会并赚到足够多的钱，替你爷爷生前欠下的三百亿债务还债，这样就能够继承你爷爷最后的遗产。这里有两份合同，我建议你选择放弃继承遗产，过普通人的生活，因为三百亿债务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债务上数字每一天都在变化、增长，你甚至无法偿还这三百亿债务的利息，它们每天的利息都相当于普通人一生所购买的一间房屋，数字高达百万，乃至上千万......放弃吧，这是我对你最真诚的劝告。”
她前面的话说得很平静，神情有些动摇，漂亮的睫毛眨动着，看着李仍然，对于这位多灾多难的表弟，感到愧疚。
她并不是不想救济他们。
而是老人太过倔强。
倔强到连从小跟随在李守身边长大的李妍媸，也逐渐变得冷漠、平静。
这注定是最后一次交谈。
夜幕的光辉下。
“我要继承爷爷的遗产。”
“你不该这么做......”
“我要继承爷爷的遗产。”
“放弃吧。”
“我说了，我要继承爷爷的遗产！”
......
......
李妍媸看着他将合约上的落款处，在自己的劝解中签上‘李仍然’的名字，觉得自己正在犯罪。
李仍然不是她的商业竞争对手。
她没有动用半点手段。
没有利用李仍然年少无知而对他做出诱导，更没有欺骗，假如现在在她面前的是一位客户，她有一万种方法让对方按照自己的选择去做出抉择，但她却没有那么做。
李妍媸收起文件，示意前排的司机秘书停靠在街边。
司机打开车门，等待着少年的离开。
李妍媸靠在车窗上。
神情有些孤独。
大街上的灯火很昏暗，李仍然弯腰走下轿车，没觉得爷爷死了就怎么样了，他只是感到疑惑，觉得人生里的很多事情都没有答案和解答。
昏暗的街灯亮着。
他穿着磨破衣袖和裤脚的校服，安静的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一辆辆殡仪车辆离开街道，在无数街道的居民们晦气的低语中，拉开家里的大门，默默的收拾起了纹丝未动的碗筷。李仍然不明白他的三个字在落款处和手印的指纹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一如既往的闭上眼睛。
一如既往的睡下。
只是忘了脱衣服。
忘了脱鞋。
浑浊的记忆之间，回忆起了曾经的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