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得差不多,罗荟芬终于忍不住了。
陆岩十分清楚,母亲一直盯着他手上的红包,蠢蠢欲动,生怕这些红包长翅膀飞了。
默默走上前,罗荟芬毫不客气地拿过红包和证书,将一大把红包揣进自己衣服兜里,而后打开证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
虽然什么也没说,但那疲倦的脸庞爬满了笑容,满足的表情溢于言表。
陆岩垂着眼皮瞅着这一幕,也是默然。
自打他出生后,家里就再也没喜事发生,好不容易有了件大喜事,总得让她老人家好好高兴一场。
思绪回拢,他又看了一眼,发现独自乐呵的母亲,眼角闪着泪花,顺着鱼尾纹悄悄淌下。
这些年,难为她了!
老妈这辈子就没想他能大富大贵,就想让他如石头一样,命硬得活着。
看二老给自己取的名字就知道,大名陆岩,小名石头。
可现在,自己出息了,亲妈喜出望外,发自内心的高兴。
另一边。
村民们兴奋地围观着,久久不愿散去,看着罗荟芬很是羡慕。
转头瞅瞅自家娃,再瞅瞅人家娃,没法比,都暗戳戳地打算晚上回家,关起门来棍棒教育一通。
颜柔向来会做人,毕竟是开店的,善于处理人情世故,早早让女儿颜晓玲拿了十几斤糖果,到人群里分发,顾浅雪主动上前帮忙。
“每人都分点,大家都沾沾喜气。”颜柔笑着开口。
“这可是文气,要沾的,咱们村可是出了个文曲星啊!”
“这糖要留着给孩子们吃,准开窍。”褚文阳感叹,看着陆岩,有些钦佩。
“颜柔,你这当丈母娘的,不包个大红包?”
“你这话说的,都是一家人,哪用红包?”有妇人调侃大笑。
颜柔笑笑不接话,看了眼人群中的女儿,又看了看亭亭玉立如似仙女的顾浅雪,眼波流转了许久,才转身走进店里,不一会儿,拿着一个红包,硬生生塞进陆岩手中。
这时,远处黄泥路上,一辆自行车飞速狂奔,疯狂打铃,冲到人群前,一个急刹车停住了。
车上下来俩沧桑老男人,都气喘吁吁,浑身是汗,目光环顾一圈,齐齐问:“领导们呢?”
“领导们早走了,再晚来几分钟都该到家了,糖都分完了。”村民们哈哈大笑。
来人正是村长孙贺和村书记陆祥明。
“你俩做贼去了?这会儿才来。”
“唉,镇里面开会,我们后面才接到通知,请了假赶紧过来。”村书记陆祥明懊恼开口。
孙贺负责骑车,一屁股坐在石墩子上喘气,等缓过气才说:“既然人走了,大伙儿都散了吧!听镇里说,过两天可能要下雨,赶紧收谷子要紧。”
两人说完,又与一旁的陆展元和顾琦打招呼。
四人都是镇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彼此都认识。
紧接着,四人一起来到罗荟芬面前。
“荟芬呐!这你可得摆上几桌,这可是大喜事啊!”孙贺舔着脸笑道。
其他人也纷纷应和。
“你这老饕,在别人那白吃白喝就算了,主意打我一寡妇身上,好意思哟!”罗荟芬没好气地开玩笑道。
“哪能白吃,给!”孙贺从衣服内兜掏出两张皱巴巴的大票子,递上。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都递上两张票子。
顾琦本打算给八百,结果被顾浅雪暗暗拦住,见妹妹对他摇头,明悟过来,最后也只给了两百。
一旁,陆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不好发作,幽怨的小眼神死死瞪着顾浅雪。
少女似有所感,转头望了过来,安静对视几秒,展颜一笑。
“弟妹,今天是要摆上一道,好好庆祝一下,我去买点菜,顺便把你嫂子接来。”陆展元心情愉悦,掏出钥匙准备要走。
“陆伯伯,菜就不用买了,我爸妈买了菜,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顾琦笑着说。
“唷,顾大老板要来,那晚上可要好好喝几盅。”陆祥明眼睛一亮,乐道:“我那还留了一坛枣花酒,我去拿来。”
……
等话题结束,大家都各自忙碌开,为晚上的酒席做准备。
下午一点左右,村口又来了一辆小轿车。
车门打开,当先下来的是罗敏,一袭大红色风衣,一卷大波浪黄发,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养眼。
跟着下来的是顾学军,顾浅雪父亲,四十多岁的年纪,挺正气的一中年人。
车厢打开后,顾琦和顾浅雪立刻跑到车后备箱搬菜,罗敏则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进陆岩手里。
罗荟芬刀子眼立刻瞥了过来,目露冷光,陆岩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进退两难。
就不该在这啊!
最后,他还是硬着头皮收下了。
明明两人在感性上讨厌对方,但理性上又关注对方的一举一动,要是一方受了难,又会心疼,有伤感的情绪。
明显是母亲感觉出红包有些厚了,不愿意受。
十分钟后,大家有序忙碌起来。
择菜的择菜,剁肉的剁肉,杀鱼的杀鱼,抬桌子的抬桌子。
颜柔厨艺好,今晚酒席由她掌厨,颜晓玲负责看店。
陆岩作为今晚主角,自然什么都不用干,施施然走到柜台前,从玻璃台面上拿起一颗糖塞进嘴里,然后又拿起一颗糖递给顾浅雪。
“你可真不客气。”
“自己人,客气啥!”
“呸,谁跟你自己人。”颜晓玲瞄了眼顾浅雪,轻啐了一口。
顾浅雪假装没看见,将糖豆放进嘴里细细品着,笑吟吟问:“你发现没?他现在有点流里流气了。”
“发现了,以后要跟他保持距离才行。”颜晓玲点点头,深表赞同。
真是个小聪明,这样你就可以独占我了是不是?
陆岩听出颜晓玲话里有话,就是不知道顾浅雪有没有品出来。
这俩女人,心思深着,都不是好惹的。
“行,您二位跟我保持十米距离,回避下,我打个电话。”
闻言,顾浅雪笑笑不说话,默默走开。
颜晓玲皱着眉,三步一回头,走到顾浅雪面前,悄悄问:“你说,他是不是打给宁钰?”
“有可能。”顾浅雪眉眼含笑,目光望着远处麦田,心如麦浪一般,时而起伏,时而平静。
女人的直觉确实很准。
等两个女人走远,陆岩立刻拨通了宁钰家的电话。
顶风作案,非他所愿,但前世已经习惯,每每有欣喜的事情发生,都会第一时间与她分享。
电话是一个中年女子接的,“你好,哪位?”
听到声音,陆岩猜测应该是邵欣黎,也就是宁钰的妈妈。
“阿姨您好,我是陆岩,宁钰的同桌,咱们见过面,我找宁钰,她在吗?”
“是你啊!”邵欣黎记起来了。
月初开学的时候,她确实见过这孩子,据说家境不太好,但人看着阳光帅气,挺有礼貌的,便道:“你稍等一下。”
“钰儿,你电话,你同学打来的。”
片刻后,一道空灵妙音响起,“喂?”
“别喂了,你猜猜我是谁?”
“不猜。”女孩说话很柔,仿佛就在耳旁低吟,容易让人迷醉。
“比赛结果下来了,我得了第一名。”
“恭喜。”声音终是起了波澜,如山泉叮咚,多了一丝笑意。
“就这?不多说几句?不夸夸我?”陆岩有些气短。
女孩听了没作声,许久,声音中又多了一丝俏皮,笑道:“恭喜。”
“算了,跟你聊天,容易内伤,回学校我请你…们吃饭。”
“好!”
“那我…挂了?”
另一头没声音,大约过了十秒钟,才传来温润而柔软的低语:“国庆后有寒潮,你回校多备点衣服。”
说完,电话“啪”的一声,被挂了。
嘿,知道关心人了,不容易啊!第一次。
老男人心情很是愉悦,回味许久,才又拿起电话,给爷爷陆竹打了电话。
陆竹一顿狠夸后,高兴地说了三件事。
一是约稿,有好几家报刊杂志寄信来,想要约稿,有些开价超过了每千字30元。
二是稿费,上月收到汇款单12张,共计1538元,算上之前留下的8500元,老爷子那边攒的稿费已经成功破万。
三是插画,陆岩写文章的时候,偶尔会附一些应景的插画,有抽象的,有素描的,有写实的,有水墨的,很多都是前世十分经典的插画,基本都能被杂志社采纳。
前一阵子,沪市画协联系杂志出版方,说是看中了梁元的几幅插画,想要拿原稿进行装裱,在沪市召开的国际艺术交流会上展出。
插画由于是免费给杂志社使用的,原稿虽然在杂志社,但版权和著作权还在梁元手上,最后联系到了陆竹这边。
双方协商,协会那边打算以800元每幅的价格买下原稿,共计七幅画作,老爷子答应了下来。
这点,陆岩是赞同老爷子的,有交易才有价格,有价格才有名气。
书法作品和绘画作品都一样,质量是一方面,还要看追捧度,交易得多了,价格上去了,也就成了名人名家。
如此算来,老爷子那边存的稿费,超过一万五了,是个好兆头。
……
两通电话结束,屋里屋外已铺张开来。
农村办酒席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因为它规矩多,忌讳多,长舌妇多,小心眼也多。
例如,要是一不小心把某个长辈的座次排得不满意,那妥妥地得罪一票人。
可尊贵位置是有限的,就那么几个,而长辈却那么多,这就相当考验主家的应承能力了。
这年头农村办酒席,不像后世乡村大厨自带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什么都得靠借,什么都要喊人帮忙。
好在小湾村有个不错的传统,每个生产队自成体系。
不论是白事还是红事,只要主家一开口,邻里都会自发来帮忙。
比如借桌椅板凳、帮厨、打菜盘、迎客送客、洗碗烧茶,甚至连烧柴火和放鞭炮都有专人做事。
村里人都习惯了今天你帮我,明天我帮你,各家都是心甘情愿地付出,只从主家这里吃几顿饭,也不要工钱。
屋里屋外人很多,东西也很多,没地方歇脚,陆岩便把顾浅雪领进自己房间。
他往床上就那么一倒,闭上眼睛打着哈欠招呼:“家里寒碜,你随便找个地方坐吧,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昨晚没睡好,困了。”
顾浅雪盯着床上的男人安静瞅了会,直到男人发出平稳的呼吸声,才看看空荡荡的房间,确实有些寒碜啊!
书桌旁唯一一张凳子上,堆满了刚洗干净,没来得及叠放的衣服。
真是随便坐啊?可这往哪里坐嘛?
最后没得法,犹豫一阵后,她卷起衣袖,露出一对洁白无瑕的手臂,将衣服裤子分类叠放好,放进衣柜里。
直到看见一条三角形的裤子,她手一抖,精致小脸蛋微微泛红,怔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半晌后,她捏住小裤子一角,将小裤子轻飘飘地扔进了衣柜,剩下的再仔仔细细叠好。
待收拾完坐下,她目光在屋子里慢慢扫了一圈,眼神最后停留在书桌上,轻轻翻看起来。
书桌左边有一摞高高的杂志,大概有三四十本,每本杂志都有几页是折角的,折角的那几页都是一个叫梁元的作者写的文章。
右边是一些手写稿纸,混杂着一些插画。
中间有一个黑色铁盒子,里面有八本厚厚的手写稿,书稿封面上都写着“盗墓笔记”四个字,下方编有序号,从一至八。
……
睡一觉醒来,发现顾浅雪竟然没走,正背对他,拿着书稿认真看着。
这背影和窈窕曲线,把陆岩看得有些入迷。
许久后才伸了个懒腰,看看窗外暗下来的天色,问:“几点了?”
见他醒来,顾浅雪把手里的书稿放下,抬起右手看了看手表回答:“快四点半了,你睡了有两个小时了。”
末了又问:“你每天都很晚睡?”
“你怎么知道?”陆岩坐了起来,看着夕阳映照下,少女娇嫩的脸蛋微微泛红。
顾浅雪晃了晃手上的书稿:“没见你在白天写过文章,书很好看,所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梁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