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面包车，周文展开车带着李依图，继续巡逻，给居民们发药。

    周文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李依图推测跟刚才那通电话有关，但周文展不说，他也不问。

    两人把带来的药发完，周文展将车子往回开，回异能局。他把窗户全部关上，车里安静了，听不见外面的喧哗。

    “你写个请假条给我，就说生病了。从明天起，你不用去异能局，也不用去学校。”

    周文展双手握着方向盘，目光看着前方，语气轻轻地对李依图说。

    李依图一愣，把脸转过去望着他，神情中充满了疑惑。

    “周老师，我……我没病啊。”

    “别废话，我说你病了就病了，懂吗？”周文展声音不大，好似漫不经心，语气却很坚硬。

    李依图想了想，问：

    “周老师，又出什么事了？”

    周文展没有马上回答，眼睛一直看着前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往前开了好一段路，他才说：

    “刚才校长打电话给我，今晚派去的第二批人也全部牺牲了。六个国家总共又牺牲了将近两千人。

    留给人类的时间不多了，照这样下去，最多一个月，六个国家的异能者会全部牺牲完。等到了那个时候，人类真就一点翻盘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是，除了不断派人去调查，我们还有什么办法？

    校长说，从明天起，调查任务要交给中级班，高级班牺牲了三十多人，已经选不出异能很强的学生了。选拔从我们中级（1）班开始。”

    李依图恍然大悟。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并不感到惊讶。初级班、中级班、高级班，只跟年龄有关，跟异能的强弱没有关系。不过由于年龄不同，接受的训练有差别，中级班在体能上普遍比高级班差一些，初级班再次之。

    危机暴发后，他们学校的高级班大部分都派往了外地，只留下了两个班，人本来就不多，而中级班留校的还有七个班。

    “所以，你才让我装病请假？”李依图问。

    “就目前这种情况，完全摸不着头绪，谁去都是白白牺牲。”周文展说，“你很强，这点我不否认，但是那些已经牺牲的人，他们也很强。”

    李依图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赶忙争辩：

    “周老师，我知道你这是对我好，我心里清楚，也很感激。可是这件事我不能同意。我是一名异能者，我知道自己的责任所在。

    再说，如果我通过装病来躲避危险，这对别人也不公平。”

    “如果让你去，对你才不公平。别人牺牲了，家属可以领到两百万元的抚恤金，而你呢？”周文展也有些激动，声音大了起来。

    李依图身子猛然一僵，脸色慢慢变白。周文展的这番话，刺痛了他的自尊心。他讷讷地问：

    “周老师，你……你是同情我的身世，觉得我是一个可怜人，所以才……想给我一些特殊关照吗？”

    “不是同情，我只是想把事情做得公平些。当然，最主要的，你是我班里最优秀的学生，我希望你活下去。”

    “如果我不是一个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流浪儿，就算再优秀，我想你也不会让我逃避的，对不对？”

    周文展默然了。李依图毫不掩饰地将问题的本质揭露出来，让他有点猝不及防。

    这时车子刚好开到一个十字路口，要等红灯。他把车子停稳，从纸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几口，将瓶子放回纸箱，目光落在李依图脸上。

    他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对这名学生，他是了解的，有时候很好说话，很温和的样子，有时候又倔强得像头蛮牛，谁的话也不听。

    周文展还听说，流浪到云川城来的时候，李依图只有五六岁，别人问他从哪里来，父母叫什么，他都闭口不言。有人要收养他，他也坚决不肯。对于别人给他的帮助，他也要用劳动去换，尽管干不了多少活。

    一个从小就很倔的人，周文展觉得，要他在这件事情上改变想法很难。

    想到这里，周文展不觉微微叹息了一声，开口说：

    “既然你执意要去，那今晚你不用再跟着我巡逻了，回你的住处，把需要安排的事情安排好。明天你肯定是第一个被选中的，不用想都知道。”

    李依图没有反对，答应了。

    他将装有记事本的皮包交给周文展，当即下了车。

    他没有住在学校，在外面租房住，那地方离这里也就几百米，是一处老旧的城中村。

    等到绿灯亮起，周文展把车开过路口，他也走向自己的住处。

    他寄住的这户人家，面朝一条小巷，独家独院。他住在正房后面的一间棚屋里。

    这是他早年流浪到这里来的时候选定的居所。

    以前住这低矮的棚屋，是因为穷，没有钱。

    现在仍旧住在这里，是因为他知道生活不容易，有钱也不能随便花，能简单就简单些。

    最主要的一点，在这里住习惯了，他舍不得搬走。这里的所有人，包括房东和周围的居民，对他都很好。

    这时整座院子灯火通明，但却没有一个人，大家都到街上去了。呆在屋里容易睡着，人多的地方热闹，能保持一点精神，再加上大家互相监督，不怕睡过去。

    李依图来到后院，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进了自己的那间屋子。

    屋子不大，很简陋，里面的东西也不多，都是一些生活必需品，床铺、衣橱、书桌和冰箱之类。

    周文展没有明说，但李依图知道，他让自己安排的事情，是后事。

    李依图觉得，首先应该写一份遗书。

    他在书桌前坐下来，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白纸，拿起圆珠笔开始写起来：

    如果我死了，我房间里的一切家具用品留给房东，书籍和学习资料赠给班里的同学们。

    没人需要的东西，随便处置即可。

    我银行卡里有二十余万元存款，是这些年从政府给的补贴里节省下来的，请捐给那些遇难者家属。

    作为一名异能者，享受着国家给予的优厚待遇，但在危机降临之时却无能为力，这让我感到很愧疚。

    首次处理锈烂病感染者时，我处置不当，用太阳印攻击黑影，黑影逃脱，不知去向，那居民当场死亡。这是我的责任，我做一下检讨。

    除了不能见到人类重获光明，我没有什么遗憾。

    假如某一天，有人到云川来打听我的消息，麻烦告诉他，我走了。

    ……

    写完遗书，李依图反复看了几遍，然后放进了抽屉里。

    接下来，他开始收拾房间。

    这些天一直很忙，屋子里乱糟糟的。他不希望大家打开房门后，看到的是这样一副景象。

    花了一个多钟头的时间，他终于收拾完毕。

    最后，他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扁扁的小木盒，用手轻轻抹了抹，放到书桌上，用一把小钥匙打开小锁。

    木盒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张彩色照片，巴掌大小。

    李依图双手捧着那张照片，站在吊灯下，静静地端详着。

    照片上，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三个孩子站在海边，面朝大海，每张脸上都带着笑。那是他的父母和两个姐姐，还有他。

    他就那样看着，看了许久。

    正看得出神，左手掌突然发烫，皮肉下泛起微微红光。他如梦初醒，赶忙将照片放回木盒，走出门去，来到了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