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拿着一个精致的小铁盒子，盒子上刻着繁复而美丽的花纹，如此精致的东西，不像是会出现在她家的东西。
她从里面拿出一条长长的铁质项链，链子上带着一个圆形的坠子。
“呃……”
泽奇回想了以前被她拉着逛街的日子，正是在陪着她在各个旧市场里淘货的时候，他学会了违心地奉承别人。娜娜不淘到自己和别人都满意的东西是决不罢休的。
不过随着她在学校交到了更多朋友，意见完全没有参考性的泽奇已经被她淘汰掉了。但泽奇还能是记得那天他脚被磨出泡来的事情。
泽奇是个善于吸取教训的人，他立马不带脑子地夸赞道：“很好看。”
娜娜似乎不记得泽奇一如既往的敷衍了，她沾沾自喜地说道：“好看吧！送给你！这可是我在教会的时候亲手做的。”
“这个坠子是净刻？教会一进门就教这么复杂的东西吗？”
“不是啦……这个只是普通的装饰品……”娜娜讪讪地说道。
泽奇有些后悔说出刚刚那句话了，他只得找补：“啊，那也很好了，你的手真巧！”
她羞涩地微笑道：“谢谢。我给其他朋友们也做了类似的，但你和尤拉的是最精巧的，上面都是漂亮的鸢尾花哦。只是普通的护身符，等我以后学会作净刻吊坠了，我再给你做一条更好的。”
“谢谢啦。”此时不方便细看这个礼物，他小心翼翼地把链子收在了钱包的夹层里。
“那我走了。别想以前的事情了，好好睡觉吧。”
娜娜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泽奇摸着黑走下楼去，黑黝黝的楼道间零星透出几束月光。
狭窄的楼梯只能供一个人行走，上去和下来的人要是正好撞在一起，不得不让一个人先走。脾气差而又不肯谦让的人，说不定会因为这件事情吵起来。
泽奇听见楼梯下侧传来脚步声，他说道：“你先上来吧。”
近处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嗯。”
木楼梯吱吱呀呀地响起来，那声音听了，简直令人牙酸。估计到世界末日的时候，房东也不会修这古老的楼梯，他甚至不愿意打扫。即便在白天，它也是黑糊糊的一片，脏得分辨不出原来的样子。
来人上到了拐弯的楼梯平台，和泽奇擦肩而过，他并不道谢，冷淡地继续往上面走。
泽奇心想：“真没礼貌……但这样的人多了去了，哎。”
走出这栋公寓的大门，泽奇看见了湿淋淋的地面。雨已经停了，天空中还留着几丝残云，但它们无法掩盖弯弯的月亮的清光。
泥泞的石子路是凹凸不平的，积水的小洼里漂浮着被风雨打落的叶子。秋天就从这风雨的余波中悄然来临。
泽奇踏上了回家的路。
他穿过燕云区的商业街。这里一到晚上是看不出来时间的，因为总是很热闹。他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晚上十一点。
提到表，老查理给他的金表还在他外套的内口袋里。娜娜至少还有挂念着的亲人，泽奇不禁在想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子的。
但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将他的父亲界定为人渣，他从没见过他，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泽奇没在母亲和姐姐的葬礼上见过陌生人，可见他父亲根本不在意以前的妻儿如今怎么样了。
老查理说他很有权势，想来是上流社会里那种随处可见的伪君子吧。是贵族？还是大商人？
即便很少看爱情小说，但那些描写上流社会小说，泽奇也读过一些，它们总和爱情脱不了干系。
他的脑子里蹦出了一堆狗血的阿库塔爱情传奇，从骑士贵妇人精神恋爱，一直到教会修女与游荡术士私奔……
阿库塔王国一向以爱情小说的高质高量闻名于世界文艺界，即便不喜欢这类小说，身为阿库塔人也总是避免不了的。
小餐馆在晚上也不停业，炖肉的香气从店里传来，泽奇正在考虑要不要进去吃夜宵时，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在楼道时，他觉得与他擦肩而过的人有些不对劲了。
不，何止是有些不对劲，简直是非常不对劲！
他在心里大骂自己是傻逼，闲了一段时间之后，竟然连这么基本的敏锐性都丧失了。他立刻调转方向，朝娜娜住的公寓跑去。
漆黑的楼道里看不见什么，但泽奇闻到了那个陌生人身上的香味，那不是饭菜特有的香味。
他身上带着类似于教堂熏香的味道！
泽奇知道那和燕云教堂里点的熏香味道不是一模一样的，但非常相似。他没见过多少花，但他想陌生人身上的味道与教堂熏香应该有什么重合的材料。
不对，现在重要的不是他身上的香味和教堂熏香的关系。
单单是带着香气出现在那栋公寓就很引人注目了。
这栋五层小楼里住的人，虽然还没有到朝不保夕的地步，但谁他妈有钱买熏香啊？
亲戚，朋友？谁他妈晚上十一点了还上门来？
“不对……肯定是有其他原因的，万一是来劝娜娜回医护所上班的呢。娜娜……娜娜！”
他用一些三岁小孩都无法说服的理由来宽慰自己，但他内心深处知道这件事情最大的可能性是什么——教会骑士！
“草！那么多该抓的人不抓，来抓一个……那么好的人……她杀掉劳兹明明是替天行道……”
不对，不对，不是这个原因。
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急冲冲地跑回公寓，刷刷登上楼梯，木板吱吱呀呀地对他的急躁发出抗议。
三楼！
“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急切地敲门，但娜娜没有来开门。楼道里残留着刚刚闻到的香味，若隐若无地漂浮在空气之中，和食物的腐烂味、墙壁的潮湿霉味儿混合在一起。
泽奇果断地使用了法术护盾，金色的光芒围绕在他的周围，随后他直直向娜娜家的木门撞了过去。
脆弱的木板瞬间四分五裂，在楼道里掀起一阵尘埃。他回忆着净刻灯的位置，立马把它打开。明亮的白光照亮了室内，一切都整整齐齐，和他刚刚离开的样子没有区别。但娜娜不见了。
泽奇冲向娜娜家最大的窗，窗子被完全打开。他飞速地回忆刚刚的房间的样子，确认了这扇窗是娜娜在他离开后打开的。
她跳窗了。
即便是整个屋子里最大的窗户，也只能勉强让娜娜挤过去，成年男性是无法通过的。窗框没有被破坏的痕迹，那个骑士没有强行通过窗子跳下去追她。
他是通过楼梯下去的？那时间就充裕多了，大门与这条街正好是相反的方向。娜娜很有可能还没有被抓住。
泽奇仗着坚硬的法术护盾，像刚刚撞门那样，粗暴地站在窗子口跳了下去。轰的一声，窗框和临近的墙体被护盾击得四分五裂，刷拉拉地往街上掉。
他听到公寓里响起其他住户的惊呼声，已经睡着的婴儿被吵醒了，大声啼哭着。这正和泽奇的心意，既然那个骑士没有选择和他一样的方法跳窗追逐娜娜，要么他没有类似的破坏性法术，要么他不想惊动别人。
泽奇不相信教会专门派来追捕娜娜的骑士，会是个破坏性法术都没有的半吊子。那么让这个骑士浪费时间绕弯子的原因，只有后者了。
也就是说，这次抓捕的要求是“安静地带走她”。
泽奇没有时间回头看公寓的情况，他径直奔向娜娜家附近的一条小巷子。
她小时候常常被人欺负，尤拉并不能随时随地地保护她。所以她找到了一个“秘密基地”……如果娜娜相信他会回来救她，那她肯定会往那个基地所在的小巷去的。
泽奇只能赌他和娜娜的默契了。
夜风呼啸着从他的耳边奔过，月光照亮了他的前路，也照亮了正在附近寻找娜娜的骑士的道路。他们同样地沐浴在月光之下，无喜无悲的月亮不分善恶，平等地给予福祸。
下一个拐角近在眼前，时间的流逝是如此残忍地清晰，泽奇从没觉得自己的速度如此迟缓。
这是关了门的面包店，这是卖二手礼服的旧衣店，快到临街的另一栋出租公寓的大门了……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终于进到了巷子里，巷子里空无一人，连只猫都看不见。他不敢呼唤娜娜的名字，害怕被追她的人听见。
他朝巷子里面跑去，这是条死路，最深处被墙封住了。但在巷子尽头的左侧墙壁有一个始终没有修补好的洞，鬼知道娜娜小时候怎么发现的……那里是娜娜曾经钻进去躲人的地方，是刚刚看见的公寓楼的后院。
他定睛一看那堵墙，太好了，那个洞口还是没人来修。
泽奇轻轻地呼唤着她，但他用了尤拉的名字。
“尤拉，尤拉……”
墙壁另一侧传来娜娜的声音：“泽奇，我在这里。”
娜娜从破洞里钻了出来，她还穿着今天他们偶遇时的浅蓝色连衣裙，但裙子已经被泥土和灰尘弄脏了，下摆几乎辨认不出原来的颜色。
她抽泣着，害怕地缩进泽奇的怀抱里。泽奇这次没有推开她，而是打算让她平静一会之后，带她去黑帮那边，让她连夜离开孔茨。
只要有钱，孔茨的黑帮力量，足以让人开始全新的生活——当然了，不确定是在外省，还是在外国。
“哇哦！很抱歉在这种情况下打扰二位——请原谅我，我并不是不识风月的愣头青，但这是职责所在。”
巷子尽头的墙那边翻过来一个人，直直落在了泽奇和娜娜的背后。
在夜风的助力下，泽奇更明显地闻到了他身上的香味，浓得简直像是从哪个贵妇人的卧室里窜出来的一样。
娜娜惊恐地颤抖着，泽奇转过身来直面这个不怀好意的骑士，将她护在身后。
他穿着一身黑色与银色构成的制服，式样与泽奇见过的治安骑士差距较大，但还是可以看出是他是属于教会的。
他的下半张脸被黑色的面具遮住，但那双深邃的蓝眼睛不由得让人一下子就肯定他是个英俊的男子。一头整齐的、精心打理过的红发，在月光之下极富光泽感。
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泽奇，他遗憾地说道：“真可惜，我知道和恋人分开的痛苦，但她可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无辜。”
他的枪是闪耀的银色，枪身刻着各种净痕，既是满足了美观的需求，又能让持枪者施放法术。但上面不全是泽奇见过的净痕……
泽奇在电光火石之间回想起那双面都刻着花纹的子弹壳，子弹壳上陌生的、意义不明的花纹，出现在了这把枪的左侧。
碎片上保留的花纹是整体的四分之一左右，但泽奇可以肯定，这四分之一与枪身上的完整花纹是绝对吻合的。
“我喜欢有礼貌的人。这件事是因为她而起的，你只需要，嗯……做个美梦就是了。”
在他叨叨完之后，他终于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