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发出一声吱呀，将吕克绝断在了他们三人的世界之外。屋子里的烛光由一片缩成一线，最终完全消失了。那一瞬间，泽奇对这个形单影只的奇怪老人生起了一股平常的同情心。他们沿着原路返回，途中只有霉味和风声。
一直到了大厅，这股沉默才被打破。
“今天你们做得不错。我会和格尔曼商量这件事情的。”让娜将那尤拉的那条项链收起来，颇为赞许地对他们说。
夏尔说：“我一直觉得燕云区的‘阴翳’爆发不是自然原因……原来是银月裁判所的走狗在搞鬼。真不知道他们一天到晚地滥用法术干什么，看着就让人讨厌。”
他想到了菲利普和德·埃斯蒙德兄弟，不由得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接着对让娜说：“吕克先生在里拉修道院里看见的那个德·埃斯蒙德，不知道是西蒙还是路易。我今晚在剧院里遇到他们两个了，西蒙是菲利普的……呃，”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隐瞒菲利普这蠢货加入裁判所的事情，“总之在这蠢货的‘帮助’下，我发现他俩是银月骑士，而且在里面还有一定的地位。”
“德·埃斯蒙德公爵的那两个侄子？”让娜问。
夏尔点点头：“就是他们两个。不知道在里拉修道院里的那个是西蒙还是路易……西蒙弱一些，比较好处理。但如果是路易的话……我解决不了他。”
“听你这么说，”让娜笑道，“你是打算现在去里拉修道院？”
“啊！天都快亮了……看来只有下一次了。”夏尔后知后觉地说。
“你先回家去吧，去里拉修道院的具体时间，现在还不能确定下来。但是这件事很重要，我和格尔曼会加快处理的。”
“好的，让娜小姐。希望这件事情能明天就解决，也好还燕云区的人们一片清静。”夏尔颇有责任心地回复到。
他对让娜告别，随后转过身来，打算对一旁的泽奇也告别。但他突然皱着眉看着泽奇，似乎在回忆什么。
泽奇被他这么盯着，不由得有些紧张。
“呃……你别这样盯着我啊。”
夏尔的脸上还有他那一拳的印子，他心虚地对夏尔小声说道。
“转头。”
泽奇莫名其妙，但还是顺从地转了两下头。他脸上也有被打的印记，红红的，但是另一侧的脸是正常的。黑发、绿瞳，眉形是细长的，带着女性的秀气，但却距离双眼很近，有一股桀骜不驯的凌厉。
夏尔摸着下巴思索：“呼……怪了。”
不知为何，泽奇的脸总给他一种既视感——他和德·埃斯蒙德兄弟有些相像。但除了眉毛之外，又没有什么地方说得上是非常相似的。夏尔无法靠理性来判断自己的猜想……也许是因为前脚才看见那两兄弟，后脚又看到泽奇的原因吧。
让娜问道：“怎么了，夏尔？”
夏尔虽然有些疑虑，但最终还是不确定，他摇了摇头，回答道：“没什么，估计是我太累了吧。”
她微不可查地笑起来：“你应该休息了。每天都熬到天亮才睡觉，对你这个年纪的可不好。三十岁之前，睡再多都不够的。”
“让娜小姐……说得好像您就不需要睡眠一样。”夏尔反驳道。
让娜不置可否，并没有接话，她对泽奇也说：“今天是第一次出去执行任务，你也很累吧？趁早回去休息吧。”
“好的。”
“那我走了，再见。”夏尔对他们告别之后，消失在了大厅内。
泽奇不由得在心中感叹道：“好方便……要是我也会这种法术就好了。”
让娜看穿了他的想法：“你想学的话，可以让夏尔教你。”
“……”
让娜还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发生的嫌隙。
泽奇对夏尔的感情，现在非常的别扭，他默默心想：“虽然是我说错了话，可我也不想和他道歉。他那副冷漠的规劝样子，看着确实很欠打。反正怎么样在明面上看来都是他占理。但我就是不喜欢他那种‘看客’的姿态。完全没有什么同理心，说的那些大道理，简直就是走过场的敷衍套话。不过他也不认识尤拉，但是……把人的心当做可以被解剖的动物尸体来对待，我就是看不惯这种自以为是、虚伪至极的事情。就这样吧，就算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让他教我法术，想想就不可能……我也不想要他教。”
让娜看见他不回答，也就不再接着这个话题问更多的东西。
她换了一个话题：“上次我说‘守望者’不限制成员的人身自由，但你……最好不要随便到外面去，即便要出去的话，也隐瞒好自己的身份。”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情了？”
“银月裁判所应该知道那天是你救了娜娜，排查一下人际关系就可以确认你的身份了。你是子弹厂大爆炸的幸存者，本来就是在他们手中捡回一条命，又和他们作对，很容易被盯上的。虽然我们可以和银月裁判所交易一些事情，让他们不再追查娜娜，她的问题在明面上是解决了……但是，你不一样，你的事情没有解决。”
她抿了抿唇，在心中思索着：“查理·盖德……你送来的孩子真是个烫手山芋。你想到了他不会乖乖去找自己的父亲，反而想要为你们报仇吧？既然他的天赋很好，身份上也有可以利用的地方，格尔曼肯定会暂时保护他的……但是，你就不怕格尔曼会对他不利吗？不过，你在旷野里都没有告诉他，那我就不越殂代疱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泽奇对她的所思所想完全不了解……但他在旷野中看到了老查理，现在也明白老查理的身份，恐怕远远不止是一个乐善好施的净刻子弹商人。也许老查理正是因为触犯了银月裁判所的什么禁忌才被杀害的。
让娜和银月裁判所交涉了娜娜的事情，那么他们也知道自己和娜娜，应该是一同得到了守望者的庇护吧。
正如娜娜所说的，在哪里她都是治病救人。作为负责后勤的“长约者”，她没有什么大的威胁。可他就不一样了，他是在第一线和银月裁判所作对的‘即终者’。
银月裁判所和守望者虽然保持着明面上的和平，但本质上是各自为营针锋相对的。如果他招摇过市，银月裁判所就能跟踪他，随后获得更多的守望者成员信息……明面上的和谐，说不定在某一天会被打破。出尔反尔、兵不厌诈，即便是盟国，两方的军队也不会暴露可能威胁到自身的秘密。
泽奇说道：“给予我人身自由权力的前提，是我的身份不被暴露吧？银月裁判所知道我的身份了，再出去对我自己也很危险。”
让娜点点头，他的推测是正确的。
“掩饰好行迹，不要被追踪到。为了你自己的安全，最好对自己的身份和外貌保密。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吧，不要回你的家。”
泽奇不由得想到最开始见面时，让娜笼罩在一堆黑色衣物下的情景。
她真是格外的谨慎……不过这种过分严防死守的打扮，反而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用‘传送’法术就追踪不到了吧？”泽奇问道。夏尔似乎完全不用对行踪和身份问题担心。
“嗯。你要出门的话，可以去‘红酒间’。唔，大厅左侧第四扇门就通向红酒间……那整间屋子就是个净刻，里面储存的法术是‘传送’。”
泽奇对现代净刻技术的发展又提升了一个档次的认识：“原来净刻已经能做出这么复杂的效果来了……”
没想到十九世纪就已经能制造出如此高效的交通工具了……
泽奇在以前的生活中，完全没有听说过这种净刻制品。“红酒间”还没有普及到大众生活中，想来也是因为制作工序很麻烦吧。不过，至少这是存在的一种净刻。
让娜习以为常地解释道：“只要是原理可行的东西，都有制造出来的机会。‘传送’还不算难以储存的法术，只不过大多数此类净刻是一次性的。‘红酒间’模仿教会医护所的温和病房的原理，改良成了可以反复使用的。”
泽奇心中暗惊，圣德宗的实力摆在他眼前时，他才切实意识到他们的强大。教会医护所的温和净痕病房原理，是教会垄断的法术机密之一，没想到圣德宗能掌握它。圣德宗成立不过三百多年的历史——泽奇看着宏伟的大厅与数十扇不知通向何处的侧门——没想到竟然能发展到这种程度。
他转念一想，自己这种惊叹其实也没什必要。圣德宗本身是“大分裂”的产物，当年分裂之时，肯定有许多天正教会的高层术士将教会机密带到了圣德宗里。再说了……泽奇联想到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留国间谍，就像留国在阿库塔王国有卧底一样，圣德宗估计也在教会内有眼线吧？
不过还有一件事情他想不明白——
“话说回来，为什么那个传送屋叫‘红酒间’啊？”
让娜笑了笑：“因为第一次使用它，是为了出去买红酒。”
“还真是敷衍的取名方法……”他心想。
“红酒间能通向所有地方吗？”
“只有指定的几个地方。要传送到其它地方的话，需要叫‘长约者’那边的术士来修改。”
看来净刻技术还是有一定限制的。
“唔，不是说储存了‘传送’法术吗？那应该是什么地方都能去吧？”
让娜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泽奇虽然对法术兴致很高，但确实不了解中高阶法术。看来要给他找个老师，系统地教他。夏尔只对无失天使的法术有深入了解，也没有在专门的法术学校里学过。
“嗯，”让娜思考着该如何向他解释，“‘传送’法术是要指定地点的。‘传送’法术更准确地说，是‘传送到某个地方’的法术，不过人们为了方便简化了这一说法。”
“原来如此，红酒间储存的法术，打个比方来说，是传送到A街的法术，而不是‘传送’本身，对吧？”
让娜点点头：“看来你理解能力不错。”
泽奇不好意思地摆手道：“这没什么……”
“我也不能每次都和你解释……我会叫露易丝给你找个专业老师的。”
“不是吧？我要去上学？”
“不是去学校，只是找个人给你当老师罢了。”
“我中学成绩可不怎么好……”
能按时毕业，对于泽奇而言已经算是某种奇迹了。为了不让母亲和爱雅担心，泽奇没有迟到，没有翘课，每节课都努力地认真听讲，但总是会控制不了地睡过去……即便他晚上并没有熬夜。唯一不会睡着的课是法术课，不过那是在燕云教堂的课程，学校里并没有专门的法术课。
“是法术课。”
“那就好，要不然我会睡着。”
“……”
让娜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说：“总之，你先回去睡觉吧，快要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