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娘，曾经川西勾栏里的歌姬，后来跟了一殷实商人做外室，商人六年前死了，之后便靠变卖珠宝跟收租为生，偶尔也会回勾栏教人唱歌。上月曾雇佣过徐大娘来家里做活。”

    站在州西瓦子东北角的一处宅门前，李弦头顶着从安阳金银铺那里借来的排面，小声介绍完疑犯甲的信息后，用余光瞅了一眼自己的团队，说道，“切记，不要打草惊蛇，一会儿敲了门，大家就要进入角色了，别给我拖后腿。”

    身后纨绔模样的李衍，头上戴着束发嵌宝蓝金冠，穿一件单色金百蝶穿花大绿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登着红缎青底小朝靴，自信的说道，“瞧好吧你。”

    紧跟李弦身后的，是丫鬟模样的朱思柔。削肩细腰，长挑身材，梳着两麻花小辫，有些紧张又兴奋地点点头，“嗯，我准备好了。”

    一身黑色护院打扮的任宗策，看了一眼跟自己同样装束的任宗景跟杨仲齐，有些不满地问道，“买个首饰带三个护卫，太夸张了吧？”

    “不夸张怎么显出我们是仗势欺人的纨绔呢？”李弦伸出戴满金银珠宝的手臂，扶了扶自己高耸入云的发髻跟上面玲琅满目的发饰，“敲门。”

    不一会儿，门就开了。

    一位模样俊美的少年开了门，明显被门外的一群人吓愣了一会儿，但很快就整理好了表情，礼貌地说道，“这位便是李衙内吧，劳请随我挪步里屋，我母亲已在那儿等着了。”

    李弦等人随着李衍进了屋，这是一处两进的宅子，南北通透，中间的庭院布置得井然有序，一溜整齐的花草沿着小径生长，散发着淡淡的芳香。庭院中间的小石桥横跨着一方清澈的池塘，鱼儿悠游其中，水草摇曳着微风，宛如一幅画卷。

    穿过庭院，他们路过了一间宽敞的书房里，墙上挂满了精美的字画，临窗的书案上摆放着一支拂尘和一方墨宝。一位美艳的妇人正在专注地挥毫，纸上墨迹斑斑，流畅中透露着一种深邃的意境。

    “李衙内来了？”听到门外动静的妇人，放下了手里笔，连连迎了出来，但她的目光很快就被珠光宝气的李弦吸引，笑着问道，“这位便是李小娘子了吧？”

    李衍的眼睛在看到钟大娘的那一刻都直了，这哪儿是什么中年大娘，这分明是半老徐娘啊！

    李弦用手肘子戳了他一下，他总算回过神来，说出了自己的台词，“张牙子说你这儿有不少好货想出手，我姐生辰快到了，想给她挑个她能看得上眼的。”

    “那感情好，劳烦李衙内跟小娘子先去客堂喝口茶，我去拿东西。”钟大娘笑着做了安之后，便让方才的少年带他们去了客堂。

    “衙内，我想去趟茅房。”待钟大娘离开后，任宗策捂着肚子说道。

    “你这真是。”李衍一边抱怨道，一边看向少年。

    少年指了指西北角说道，“这里出去左转便能看到。”

    任宗策急忙忙地往那头跑去，而余下众人便跟着少年走到了客堂。

    坐下后，一个粗使丫头上了茶跟点心，李弦浅浅尝了一口后，开始了表演，“这房子弄得别致的呢，又是池塘又是字画的，倒像个读书人家。”

    陪客的少年微微一笑，说道，“母亲喜爱这些。”

    “她真是你母亲啊？”李弦好奇地问道，“你这母亲看着也不过三十啊，你看着与我同龄吧？”想着自家娘亲脸上的褶皱，那还是官夫人呢，这钟大娘保养的也太好了。

    少年继续礼貌地笑着回答，“小娘子说笑了，母亲确实三十有余了。”并没有正面回答。

    “所以真不是亲生的？”李弦见少年一直不肯正面回答，索性直接追问道。

    少年没想到李弦这么直接，愣了一下，恢复了陪笑，说道，“五年前我饿晕在门口，母亲救了我并收养了我。”

    “那你亲生父母呢？”心急的李弦无视李衍给她使的眼色，继续追问道。

    少年的眼神明显暗了下来，苦笑道，“死了。”

    李弦还准备追问，却被李衍强行打断说，“姐，你怎么见到一个好看的就打听人家家事，别想了，你的婚事爹都定了。”

    李弦正想揍人，我在这问正事儿，你在那儿说什么儿女情，但她却被一旁的朱思柔也拉住了，拿出剥好的橘子，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轻声说道，“姑娘，吃橘子。”

    见到美人撒娇，李弦确实也没了火气，再加上她若有若无地回头看了一眼李衍身后的两人，他们神情似乎都在劝她别说话。

    所以她只得接过橘子，闷声不响，内心却在努力琢磨自己方才哪里做错了。进来不就是为了打探消息么？啥都不问干瞪眼么？

    “见笑了，我这姐姐家里从小娇惯，平日里最喜欢打听好看的郎君了。”李衍不动声色地解释了李弦地咄咄逼人，并且顺着问道，“也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钟安。”少年抱拳介绍道。

    “不满钟兄弟说，我来这之前还以为钟大娘只是个见钱眼开的庸俗妇人，所以我特意叮嘱我姐，把她那些珠宝都给穿戴上，怕你们见我们年轻，都不给我们看真的好东西。”李衍以称赞的方式展开了闻讯，“但我们今日进来才发现，那些流言有多荒谬。钟大娘跟钟兄这气度，哪儿像个商人。”

    钟安也笑着回道，“李衙内谬赞了。在下也曾听过关于衙内的一些荒唐事，所以今日特意关店在家陪母亲，但今日一见，也才知那些荒唐事都不过是些添油加醋的谣传。”

    听到这的李衍有些心虚地陪着笑，但面上依旧无常，继续问道，“钟兄弟是会说话的，可曾读过书？”

    “认得几个字罢了。”钟安有些苦涩，“我们这种人，读书又不能科举当官，还不如早早钻营生计。”

    “可做吏。”李衍身后的杨仲齐突然开口，但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正不知道怎么往回找，眼神不自觉地向任宗景求助。

    钟安也被这突然的打断愣了一下，得亏李衍反应得快，赶紧解释道，“这是我家齐护卫，也是小姐生养的，一门心思想去做胥吏呢，这不，又没考上，又得在我家再干一年。”

    “李衙内真是体贴的主子。”钟安很自然地接受了李演的说辞，再次恭维地说道。

    “哪里哪里。”李衍摆摆手，喝了一口茶，准备聊入正题，“我方才见钟大娘的书房里有几幅山水画，跟家父收藏的一些画风格颇有相似，也不知可否送我一幅，我好借花献佛。”

    “那是母亲的墨画，一会儿衙内买了珠宝再找她讨，应当是没问题的。”钟安的神情如常，笑着说。

    “讨什么？”此时，钟大娘已经换了一身素颜的衣服，抱着一个红木金丝匣子走了进来。

    “衙内看上了你的画。”钟安起身作揖道。

    “妾那些涂涂抹抹能算画？”钟大娘哈哈大笑道，明艳的五官也因此多了一份豪气，“如果衙内喜欢，一会儿走的时候挑两幅便是，只怕懂行的令尊看不上。”

    “钟大娘谦虚了，我见我爹屋里那什么《秋日落叶图》还不如你画的。”李衍说道。

    “是《秋月山间图》。”被要求静音的李弦还是没忍住张口纠正道，昨天都交代多少次了，怎么还能记错。

    “胡良宾的《秋月山间图》。”钟大娘一副佩服地神情说道，“不愧是李家，这种图妾就只在茶坊里见过仿作。”

    似乎神色并无异常。杨仲齐根据着刚学的询问法子，观察着。

    “说画妾是外行，但说珠宝，妾敢说，整个州西瓦子，都没妾这儿好东西多。”钟大娘将匣子放在李弦旁边的小桌上，第一层打开，有闪烁着淡淡光芒的明珠项链，有镶嵌着玛瑙的戒指散发着深邃的宁静，最里面一串串彩色的宝石项链，每颗宝石都如同天空中的星辰，闪烁不已。其中一颗深蓝色的蓝宝石散发出神秘的光芒，仿佛是一块镶嵌在夜空中的宝石。更令人惊叹的是，木匣中还有一只华贵的镶嵌着红宝石的戒指，宝石散发着熠熠的红光，仿佛是一抹火焰在指尖燃烧。

    众人惊呆了。

    “有看得上眼的么姐？”李衍瞪着双眼，声音有些颤抖，内心十分绝望，这还怎么装，我姐不会脑子一热，真的要买吧，我哪儿有这么多钱？

    “啊。”果然，一旁的李弦眼珠子都快盯出来了，咽了咽口水，努力地把眼睛一抬，艰难地蹦出几个字，“我，不喜欢，太闪的。”

    “那这些呢？”钟大娘将匣子最上面的盖子打开，四枚极品玉镯映入眼帘。第一枚是一块上等的翡翠玉，色泽如翠绿的春叶，透明度高，仿佛是一池清波。随后是一枚白玉镯，通透的玉质散发出淡淡的温润光泽，虽不张扬，但在宁静中蕴含着一份高贵典雅。另一枚玉镯则是一块红玛瑙，宛如火焰中的星辰，散发着独特的光芒。最后一枚是一块墨玉，深邃如夜空，表面光滑如玉石般的泪滴，宛如深邃的星空，简约而不失庄重，如一颗宁静的心灵明镜。

    李衍都快哽咽了，虽然他也见过娘的不少珍贵珠宝，但这种顶级的美感，还真是第一次见，真的太美了啊宝贝，但最后的理智让她依旧思考着根本不敢想象的价格。

    “这个。”李弦颤颤巍巍地选中了最里面看似其貌不扬的墨玉，被李衍赶紧制止，“姐，这墨玉镯子你有一个了，前年生辰，六叔父送的。”

    李弦本以为这种黑黢黢的镯子应该是最便宜的了，想走个过场，但见李衍都搬出六叔父了，瞬间明白了价格，手赶紧收了回去，说道，“差点忘了。”

    “耳环？”钟大娘又打开了一层。

    这下李弦学聪明了，只摇摇头，坚决不乱选。

    “玳瑁？”钟大娘继续打开了一层。

    李弦依旧板着脸，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丝毫看不出内心有多舍不得那些漂亮的珠宝。

    钟大娘叹了口气，笑着说道，“小娘子的眼光真的刁呢，那妾只能拿出压箱底的来了。”说完，就打开最下层，是一串珍珠项链，每一颗珍珠都精心排列，形成一条流畅而优雅的链条。光滑的珍珠表面散发着微微的光泽，如同月光洒在清澈的湖面上，给整个项链增添了一层迷人的柔和光辉。项链中央是一颗略大的珍珠，仿佛是项链的心脏，更为璀璨夺目。这颗特大珍珠光泽饱满，微微呈现出淡淡的玫瑰色，令整个项链更显独特而优雅。

    “哇。”连朱思柔在一旁看得不禁惊呼道，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捂嘴。

    钟大娘却很满意她的反应，“不难为情，这是当年仁宗陛下赏赐给妾的，宫里的好东西。”

    “这你也卖？”李弦微微皱眉问道。

    “卖给别人妾是万万不肯的，但卖给李衙内，也算是水回龙王庙——物归原主了。”钟大娘笑着说道。

    “慎言。”李衍身后的任策景出言提醒道。

    “哦哦哦，妾不会说话，乱用俗语了。”钟大娘假意掌嘴，继续说道，“如果小娘子看上了，这个数，妾就割爱了。”手指比了一个五。

    “五百两？”朱思柔再次惊呼道，她卖一辈子刺绣都赚不了这么多。

    “小丫头说笑了。”钟大娘笑了笑，对着李衍说道，“五万两。”

    客堂里一片寂静。

    “大娘你这是真心想出？”李弦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人，冷笑道，“还是取乐我们呢？”

    “不敢不敢。”钟大娘见状，也不陪笑了，把匣子一层层关上，冷漠地说，“小娘子左手手臂上的蓝田玉镯跟头上的两支珠钗还是上月妾去安阳金银铺典当的，当了一百二十八两，约定下月去赎。那样的成色，当铺都能给到一百多两，妾手里这珍珠，怎么就不值万两呢？”

    原来借来的排面一早就被识破了，李弦的脑海里开始紧急想方案，她跟李衍的身份不假，大不了就耍赖，做实了纨绔欺负商女的名义。

    李弦这边正想着下一步呢，钟大娘看向李衍，先开口了，“东西也看过了，李衙内还有什么吩咐么？”

    这话提醒了李衍，任宗策怎么迟迟未归？他心里莫名地紧张了起来，“我护卫呢？”

    “不都在这儿呢？”钟大娘笑着指了指他身后，“诶，好像是少了一个，去哪儿了？”她问向钟安。

    一旁一直紧贴着钟大娘的钟安再次拱手作揖，回答道，“如厕去了。”

    “去了这么久？”钟大娘故意拖了尾音，“怕不是，迷路了，不小心被关哪儿了吧？”

    话音未落，李衍就激动地反手就准备掐住她的脖子，却被眼疾手快的钟安抓住了手腕，好大的力气。

    见情况不妙，李弦也顾不上想对策了，将还未回过神来的朱思柔护在身后，顺手从头上拔出两根簪子，进入戒备状态。另一侧的杨仲齐也用身体挡住了任宗景，双刀出鞘。

    “衙内何苦为难我们寡母孤儿？”钟大娘见状，带着哭腔，出声说道，“那护卫指不定是找不到路，误打误撞就出去了呢？”

    李衍不知这话有几分真，有意无意地看向李弦。

    李弦只思索片刻，便明白了继续这么强行待下去只会适得其反，所以顺着钟大娘的逐客令，把一个簪子插回了头上，另一个摆在桌上，说，“今日多有叨扰，钟官人，可否带路？”

    钟安得到了钟大娘的首肯，也松开了李衍的手腕。

    见状，杨仲齐也收了刀，学着任宗景的样子，笨拙地告了礼，随着钟安离开了。

    在门口，果然碰到了在此处焦急等了许久的任宗策。

    “你们怎么才来开门？”任宗策向李衍抱怨道，身旁的李弦给他使了个眼色，他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钟安，不再说话。

    “各位就请好，钟安就送到这儿了。”钟安做了一个礼，脸上却丝毫没有方才进门时的热情。

    众人回了一个礼，彷佛之前的剑拔弩张都是个误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