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渐就站在墓地里，看着老师的墓志铭：“最强力的武器就是思想。”

    只剩下少数几位老师的学生依然在墓旁守着。

    “哼！”一名黑衣人轻蔑地笑了下，转身离开了。

    李雨渐回头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楼栋之间。

    他离开后，李雨渐低下头，翻动小册子，上面记录着老师的一些见解，他知道，老师要传达给自己的信息并不是上面的那些内容。

    企业集团的雇佣兵们已经把老师家里给毁得一干二净了，仿佛里面存放着什么超级大杀器，能够毁灭整座城市一样，里面只有教科书而已。

    李雨渐拆开小册子，在小暗层里，有一张叠起来的小纸条，上面记载着一个地址。

    那个地址就在这附近，走路过去大概需要一刻钟。

    这里也是一栋普通的居民楼，和大多数楼房一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

    李雨渐爬上楼，隐约能听得到机器运作的声音。

    按照上面写的暗号敲敲门，不一会就开了。

    这里是隐藏在居民楼里的一个小报社，他们的报纸李雨渐在老师那里经常能够读到，是那在工友手中流传甚广的索罗工人日报，这份报纸是列在索罗企业集团的禁止名单里的。

    老师既不赞同也不反对学生们阅读这份报纸，但是他总会用纠正学生们观点，并且每次看完报纸，都会烧掉，冲入下水道。

    “你是李雨渐？”

    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人从印刷机背后走了出来，手上沾了些油墨。

    “是的。”李雨渐点点头。

    屋子里因为放进了大大的印刷机，还堆了许多已经印刷好了的报纸而显得十分局促，自己只能贴着墙壁移动。

    “跟我来吧。”中年人隔着机器招了招手，带着李雨渐进到了另一个房间。

    另一个房间就显得宽敞很多了，但大部分空间都摆上了桌子和电子设备，有些人在案台上，正在编辑着什么，李雨渐猜测是新的报纸内容。

    “请坐吧。”中年人用手一引，让李雨渐坐在桌子对面的那张空木椅上，自己也一屁股坐上身后的椅子，发出“吱呀”的声音。

    李雨渐坐下，静静地等着中年人开口。

    “我叫霍尼斯特，是赫尔顿的朋友，”霍尼斯特下意识地伸出手，眼神又瞟到了自己手上的油墨，又想抽回去，但两人的手已经握在一起了。

    手放开，李雨渐的手上也沾满了油墨，这种油墨的味道，就算是老师那经常换洗的衣服，洗衣粉的味道也盖不过那独特的墨香味。

    “我很抱歉…”霍尼斯特摘下眼镜，低头擦了擦，“赫尔顿是一位坚强的人。”

    他抬起头，眼眶些许湿润，又恢复正常，重新戴上眼镜，“你的老师对你的评价很高，不然也不会引你来这里。”

    霍尼斯特看着李雨渐，这是一位面庞坚毅的小伙，早早经历过的那些事情，让他展现出了超出同龄人的沉着气质，同时，霍尼斯特也看得出压抑在李雨渐体内的那只野兽，这也是为什么赫尔顿会让他来这里的选项。

    “他的遗嘱里提供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加入我们，另一个则是去南境，有一艘货运飞船，要去厄热米斯，他们缺一位船员。”

    李雨渐轻笑了下，仿佛这两个选项并没出乎他的意料，“那为什么不给我第三个选项呢？让我离开这里。”

    没想到，霍尼斯特听了，点了点头，“可以，可以让你离开这里，虽然你的老师已经说过，除非你做出选择，否则不能让你离开这间房子。但是我个人觉得，可以让你离开，去做一个自由人。毕竟让你到了这里，你现在对我们唯一的威胁就是，举报这个印刷据点，赚取那微不足道的赏金，然后被这个街区里的所有人，甚至所有知道你的人所唾弃。”

    霍尼斯特平静地看着李雨渐，“我相信你不会如此短视，而且你的老师好像还给你留下了许多事情。”

    “我留下来，”李雨渐低下头，叹了口气，“我不甘心，我想毁掉这个地方。”

    李雨渐的表情有些痛苦，“你知道吗？那些梦？那些真实得过分的噩梦，漆黑的矿井，射灯，炫光…那些一遍一遍地困扰着我，我真的，我快要疯掉了。”

    他的眉毛蹙起，抿着嘴唇，“我就算是在梦里，也无法摆脱饥饿和疲惫！我经常见到爸爸妈妈，家里昏暗的灯光，垂下来的开关拉绳，旋转着的吊扇，潮湿而变得斑驳的墙壁，我给他们煮好的饭菜，他们就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吃完之后就只能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了！我就在一旁写那些作业，看那些带着数据的结构图，让我知道我一直操作的那些钢铁是什么原理。我起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去工作了，还留下了早餐。”

    “然后梦又开始轮回！”

    “老师那里永远是明亮的，虽然和那些同学在一起很挤，但我能感觉到，那个地方，是不用再思考除了学习之外事物的地方，老师给我们东西吃，也不需要我们交钱。他又回到了那罢工的队伍里！那举起来的旗子！杂物和汽车堆砌的街垒！要求合法权益的广播！还有索罗企业集团的镇压队！和被抛回来的谈判代表遗体！老师不再家里了。”

    “他们都走了。”李雨渐红着眼，脑袋上的青筋暴露，“我真的好想毁掉这一切啊！我好恨我自己，我除了老师教的那些东西，就什么也不会了…”

    霍尼斯特静静地看着李雨渐，摸出一个纸杯子，倒了一杯水，推了过去。

    李雨渐捧着脸，猛搓了两下，用手盖着脸，露出了一双眼睛，用沉闷的声音说道，“我需要做什么？”

    印刷机停止运作已经有几分钟了，霍尼斯特指了指那些已经印刷好了的报纸，“和他们把报纸送出去吧，到时候他们也会把你送到你要去的地方的。”

    李雨渐和印刷据点里的人一起把报纸放进货梯，然后塞进了楼底下的一辆货箱车里。

    货箱车里，加李雨渐有三个人，驾驶员看起来十分热情，而那位坐在副驾驶的送报员则十分冷漠。

    一路上他们不说话，李雨渐也没有说话的兴趣。

    街上十分萧条，很少有行人，就算是有，也行色匆匆，那些千篇一律的住宅楼里，亮灯的没有几户，他们都工作去了。

    但是有些街区，确是灯红酒绿，街上站满了人，嬉笑怒骂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得到，那些保安就站在街口，用审视的眼光看着过往的行人。

    有些时候，可以听到枪声，随即沉寂，警笛声是不常听闻的，因为警察那可不是穷人能请得起的。

    街上有许多流浪汉和拾荒者，他们在一起抱团取暖，可能他们以前有过光鲜亮丽，也可能是一家的顶梁柱，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便只剩下了偷生的念头。

    街头的治安很差，帮派分子到处都是，盗窃抢劫简直是家常便饭，索罗企业集团才不愿意把那些利润用来维护社会治安呢，那些赏金猎人也不会浪费时间去预防犯罪，他们还更希望罪犯头上的赏金再多一点，好让他们一次能够赚到醉生梦死几天的钱。

    车道很宽，大概是为了能让大货车能够在城市中间畅通无阻地奔行，甚至有些马路中间就有两条铁轨，当那货运列车经过的时候，仿佛和马路对面隔绝了。

    报纸送得很慢，主要是为了绕开那些有路障和安保的繁华街区，还有那些烦人的帮派分子，然后去到那些工厂、矿区、火车站、建筑工地…

    那些地方虽然有安保，但是他们并不是工人们的朋友，他们只是负责看管工人们罢了，有时候甚至还会客串一下监工或是敲诈者。

    然而里面的人总会有办法拿到报纸的，从小地洞，到吊钩，到自动运转的矿车，到泥浆滑道…最离谱的还是草堆掩盖的抛石机，硬是丢到了纺织厂房顶上。

    发完报纸之后，李雨渐跟着蹦蹦跳跳的货箱车到了城外，在索罗企业集团的势力范围之外的地方下了车。

    这里是死域，绵延成片的预制板房，一片接一片的矿区，具有特色的房屋涂鸦，贫穷但热情的人们。

    街道上飘散着一股洗衣粉和饭菜的味道，让李雨渐感觉十分舒心，放松地躺在了座位上。

    这里没有四处闲逛的帮派分子，也没有一群一群的流浪汉，也不会有高耸冰冷的建筑遮挡阳光，也不会有那种特殊的街区。

    在这里像是在小镇里面的闲情逸致，不远处可以看到绵延成片的麦田，或是玉米田，然后被甘蔗田遮挡住了视线。

    有几处酿酒厂，在冒着烟，很远的地方有几处空地，他们说那里是养殖场。

    李雨渐看着这样热切的氛围，他们和城里的人们完全不同的，是从内心涌现出的动力的外在表现。

    转了几个弯，货箱车钻进了一堆小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