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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人,狗

    崇祯元年,夏。

    陕西承宣布政使司,延安府,米脂县。

    炽热的金色太阳高高悬在半空中,肆意的烘烤着这片土黄色的大地。破败的城墙仍不屈的屹立在这里,快要见底的护城河阻挡着城外乌泱泱的行尸走肉。

    自万历年间起,陕西似乎被老天爷遗弃了一般,旱灾,霜灾,蝗灾便接连不断的压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之上。

    这几年,旱情也是一年盛过一年,如今已是赤地千里,饿殍遍地。

    腹中空空的老秦人盼来的却不是朝廷的赈济,而是不停的加饷加派。

    重压之下,升斗小民,死走逃亡,不计其数。

    新皇登基,今年的旱情也更甚往年。便是树皮野草,都早已被啃光。观音土也不再容易寻摸,就连想做个鬼门关前的饱死鬼都成了奢望。

    “吱——”厚重的城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一个络腮胡汉子侧身从里面闪了出来。他身着一袭打了不少补丁的灰褐色布杉,手中握着一杆六尺木枪,背着一条蓝色包裹。

    李鸿基原本是米脂城外银川驿的一名驿卒,前些日子无意中丢失了一份公文,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自打王二起事以来,陕西越发的混乱,公文军情丢失也是常有的事,给上面供上几两银子或许就没事了。

    他便从艾举人家借了二两银子的高利账贿赂县衙门里的典吏,那典吏钱是收了,也未将丢失公文的事报给老爷们知晓。

    本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道没两天他就收到了要被裁撤的消息。这才气冲冲的进了米脂城想要找那典吏算账。

    结果典吏也不知情,后来打听了才知道这事不是县里老爷们的决定,而是京城下发的命令,据说连皇帝都同意了。

    这下可没辙了。虽说驿卒也不是什么好活计,也经常拖欠饷银,但每个月至少能发下五钱银子左右,吃喝再蹭一蹭驿站的,攒个半年也能还上艾举人的欠账。

    看着城墙下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大片灾民,心中正愁着未来生活的李鸿基,忽的闻见了一阵肉香。

    这什么世道了,怎么会有肉吃,还是在这一片灾民中。

    循着肉香走了过去,只见人群中架起了一座大锅,下面的柴火烧的正盛。锅中咕嘟咕嘟的还在冒着泡。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正坐在锅后面,手中拿着一把剔骨刀,将石板上的肉块一条一条的切下来。

    “额以前就是在西安府杀猪的,这味儿闻着比猪肉还美咧,听额滴,么麻达。”说着又冲身后的女子说道:“莫哭了,这也是没办法,老天要收人,这锅你就别吃了,你吃下一锅好了。”

    那女子仍在抹着眼泪,低声哭泣。

    李鸿基明白了,反身便准备离开,却见身边已围上了不少人。

    “想白吃可不行咧,要么拿钱,要么拿孩子来换。”那老人见越来越多的人群,握着刀恶狠狠的看着周围。

    听见这话,周围人不禁愣了一下,便散开了一大片,只留下了三五个人。

    “额没有孩子,反正额也快饿死了,你让额家老汉吃一口行不?”

    “额这还有半个铜板,能换一口么?”

    李鸿基心中不是滋味儿,只想快点离开这里,虽说这几年也见过不少饥民,但人相食的事还是头一次看见。这股肉香味充斥在鼻腔中,久久无法散去。

    木枪扛在肩上,挑起包袱。转头看去,米脂城越来越远,慢慢的消失在了视线当中。

    焦黄的官道上,一阵风吹过,吹散了他的思绪。

    肚中传来几声饥叫,包袱中除了几件衣物,还有几个干馍馍,十几个大钱。

    陕西这些时间的粮价已是一日三涨,万历年间一斗麦子也就在一百钱左右,结果现在三百钱也换不来一斗了。

    正愁着家中的两斗米怎么撑下去,就听见远方传来了几声犬吠。抱着晚上或许有狗肉吃的想法,悄悄的循声摸了过去。

    李朋朋沿着河向北走了十几里路,已经是累的不行,他却不敢停下,因为路边沟子里偶尔能看见的尸体让他心中越发的紧张起来,有的似乎死去没多久,但更多的还是腐烂掉的白骨。

    他现在最担心的便是遇到一些乱民或者乱兵,不分青红皂白的直接宰了自己。有理都没处说去。

    小心翼翼,紧张的行了十几里,发觉肚子有些饥饿,便掏了出压缩饼干。

    刚吃了一口,就见路边埋伏着两条野狗,正用血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

    这两条野狗看起来也是饿狠了,凸起的肋骨紧紧贴在肚皮上,呲着嘴露出了锋利的獠牙,作出要扑过来的姿势。

    一人双狗就这么呆呆的站在原地,相互看着对方。

    突然,李朋朋动了,他丢出了手中压缩饼干就往前奔跑。

    可惜不随人愿的是,在两条野狗眼中,白白胖胖的李朋朋似乎更有吸引力。不一会儿就追了上去,一左一右呈包夹之势将他围在了中间。

    李朋朋卸下背包开始甩了起来,不停地驱赶着两条野狗。一时间双方你来我往,斗的不亦乐乎,谁也奈何不了谁。呼和声,呜汪声,不绝于耳。

    此时,李鸿基已默默的摸了过来。

    能活到现在的野狗都并非等闲之辈,凡是缺少警觉性的早已进入了灾民的口腹之中。

    这两条野狗感觉到一股杀气,一侧头就看见一个汉子就在三丈外。

    说时迟,那时快。还未等野狗有什么动作,一根木矛破风而来。

    “呜——”

    那根木矛直接将其中一条野狗脖子扎了个对穿,呜咽了两声便没了动静。另一条野狗也不管同伴,夹起尾巴远远的便跑开了。

    李朋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的喘着气,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瓶的水。这才仔细的端量起眼前这个络腮胡大汉,那人踢了那野狗一脚,没见有什么动静,便拔出了木矛,甩了甩上面的血。

    他身高大概与自己相当,一米七五左右,但是身材比自己要好的多,棱角分明的脸庞看起来居然有一些帅气,就是胡子有些潦草,若是剃光了胡子大概也是平平无奇。

    “这位大哥,谢谢救命之恩,请问这是什么地界?”李朋朋尽量模仿着电视中古人的说话方式。

    李鸿基看着眼前之人操着一口流利的官话,却长着一脑袋的短发,皮肤比城里的窑姐还要白嫩一些,鼓鼓的肚皮与这陕西萧瑟的景象颇有些格格不入。只道是从哪个大寺庙来的小和尚:“小师傅,此处向东北方五里就是米脂县城。”

    米脂?那是什么地方?貌似是在山西还是陕西?李朋朋学渣属性暴露无遗。

    “咕咕——”相同的声音从二人腹中传来。

    李朋朋连忙招呼着眼前的汉子坐在地上,又从包中取出两块压缩饼干,一人一块分着吃了。

    压缩饼干重油重糖,一打开就是浓浓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好甜,太香了。”李鸿基发誓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香甜的东西。糖?他从来都没见过,他吃过最甜的食物就是驿站里糜子面馍馍,还必须是刚出锅的才行。那是路过的官员吃剩下的。但这硬馍馍可比糜子面馍馍好吃多了,难道这就是京城的干粮?

    他突然有一个念头,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当官发财,必须天天吃这东西。

    二人边吃边聊,互相介绍了一下自己。

    李朋朋只说自己海外归来寻祖,结果被人打劫,趁别人不注意逃跑了出来,迷了路。李鸿基也不知有没有怀疑,反正表面上是相信了这套说辞。

    “李大哥,我过来的这一路似乎都没见过有人,这人都去哪了?”

    李鸿基叹了一口气:“虽说额们陕北过去一直是小灾不断,倒也能苟活下去。但自从天启五年开始,这贼老天就没下过什么雨,庄稼早就种不活了。到了崇祯年,便是树皮都被啃光了。大家都逃灾去了。”

    李朋朋确定了一点,自己是穿越到了陕西,而且,崇祯好像是明朝最后一个皇帝,那老歪脖子树的鬼畜一直还记得呢。这么说这大明朝没几年好活了啊。

    “那沿河的呢?我看河里不是还有不少水么?”

    “沿着河倒是有些田能种庄稼,但是这些年河水也渐渐见底了,即使能种也交不起税啊。”说到这里,又详细的跟李朋朋解释了起来。

    原来陕西三面临边,除了朝廷常课以及普遍的加派之外,还需要再交一笔边饷税收本身就比大多数省份高一些。

    而官员,士绅免税,剩下的税务则统统压到了小民身上。

    再以税收制度来说,交税的土地少了没关系,但是税收总额不能少。

    比如一个村子当初有70户,如今只有20户,没关系,一样要交70户的税,朝廷并不会亏欠你。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繁重的徭役压在身上。

    如此下来,升斗小民除了逃亡还有其他的办法么?所以现在留下的除了士绅几乎都是佃户了,自耕农是没活路的。

    吃了小半块,小心翼翼用不知名的透明袋子重新包好,揣进了怀里,准备带回家让媳妇儿也尝一尝。

    李朋朋见状,又从包里取出了两块,不由分说的塞在了他手里,直让他收下。

    看着手中两块完整的硬馍馍,李鸿基不好意思的说道:“小兄弟若是没落脚之地,不嫌弃的话,不如到额家里暂住?反正家里还空着两口窑洞呢。”

    李朋朋琢磨了下也觉得有道理,假意推脱了一下便答应了下来。

    红日西斜,照在二人的脸上。在这片龟裂的大地上,二人的影子愈发的长,越来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