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贵有自己的田地的，那是当年换回来的水淹田。

    大旱缺水，陕北很多土地都无法耕种，可喜的是艾贵的土地上还栽着秧苗。

    他是个能干的，别人挑水，只浇一次地。他却要浇两次。

    没事的时候他便喜欢在田里捉虫子，他还给这些虫子起了名字。

    今日掐死了五只艾举人，明日拍毙了三只艾同知。

    或许这只是闲来无聊的消遣。但艾贵的庄稼长势确实比别人的更好。

    别人就夸道：“艾贵是个能人。”

    每到这时，他便拿艾进士，艾举人说事，咱们艾家当然都是能人。

    便是连艾举人家的管家也来问。

    “艾贵，你家的庄稼怎么长得这么好。”

    艾贵对于别人可以说因为自己是艾家人，是个能人，对艾举人的管家却不敢。

    只说或许这块田地原来是艾进士家的，有文曲星庇佑。

    艾管家似乎不太满意，但见艾贵又说不出什么道理，便悻悻的走了。

    到了秋天，艾贵家果然多收了几斗粮食。便是交税也比别人多交了几斗。

    就连收税的小吏也经常对着艾贵笑。

    艾贵走起路来都带着风。

    他越发的觉得那些种不出粮食的人全是因为自己懒惰，都是些不能的人。

    看到灾民也会啐上两口再走了。

    你要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用来挑水，还会种不出粮食？

    又到了春天，艾贵首先迎来的不是别人，却是个媒婆。

    隔壁庄子的地完全彻底种不出粮了，有一家姓宋的夫妻希望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艾贵，只要两石麦子的彩礼就行。

    艾贵觉得自己二十多岁，是该有个婆姨。

    他同意了，但是要等到秋收的时候才能凑出彩礼。

    他又想到了自己是艾家人，总该读书才行，可是自己这么大了，那就该让儿子读书才行。

    又开始省吃俭用起来。

    秋天到了，今年的旱情变得更加严重。

    艾贵虽然又比别人多收了三五斗粮食，但是比去年又少收了三五斗粮食。

    收税的小吏又来了。

    艾贵依然准备了和去年相同的粮食。

    他准备提亲的时候少给几斗粮，或许也能同意。

    谁知今年皇帝奋发图强，又加收了辽饷。

    这一下，艾贵的粮食就不够交了。

    还是艾举人替他解了围，说自己愿意借银子给艾贵交税，当下便将银子塞给了小吏。

    又说大家都是艾家人，血浓于水，甚至连欠条都不用打。

    艾贵很感动，却还是去县城里花银子找人写了一张借据。

    接下来，艾贵就准备好节省下的粮食吹吹打打的去迎娶宋家女。

    谁知走到半路，突然听说宋家女夏天的时候就被人花三十两银子买下，转而又送给了延安府的艾同知当小妾。

    艾贵又想到，艾同知跟自己是同辈，他娶了我老婆，那也和我娶了差不多。

    迎亲队伍就这样在半路散了。

    就这样，艾贵的儿子终究没有读上书，艾贵终究也没有生出儿子。

    第二天，收税的小吏又来了。

    小吏让艾贵交税。

    艾贵争辩说自己已经交过税了。

    小吏却不答应，说那是艾举人交的，和你艾贵有什么关系。要么就把税票拿出来看看。

    艾贵害怕小吏，只得又去寻艾举人帮忙。

    艾举人将艾贵请进来，语重心长的说。

    “艾贵啊，你上次欠的银子还没还呢。”

    艾贵却希望艾举人能帮帮自己，收拾下收税的小吏。

    艾举人自然不会帮艾贵这个忙，却说可以再借给艾贵几两银子。

    但是这次要拿艾贵家的十六亩地抵押，限期三年归还。

    艾贵想着三年还能还不清几两银子嘛，又仔细的看了看艾举人写的借据，这个三字他还是认识的。他很感激艾举人，觉得自己这样检查显的很不大气。

    艾贵不会写字，艾举人就让艾贵在借据上画了一个圆圈。

    艾贵觉得艾举人的字很好看，自己画的圈却不够圆

    艾贵交了小吏的税，亲手接过税票，这才安心的睡了起来。

    冬去春来，又到了艾贵上田的日子。

    这次他又在门口碰到了艾举人家的门房。

    “艾贵，你欠的钱该还了。”

    “什么钱。”

    “你两次从艾举人家借银子你忘啦，一次是四两，另一次也是四两。一共是八两银子。”

    “我当然记得，不是说三年归还的嘛。”

    “什么三年，是三个月。”

    艾贵不信，就要看借条。

    门房不让他看，只说。

    “艾贵，看在都姓艾的份子上，再给你三天时间。不还的话就拿你家的地抵债。”

    艾贵觉得这是门房在骗自己，他决定去找艾举人讲讲理。

    艾举人讲不讲理是不知道的，因为艾贵就没见到过艾举人。

    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艾举人的管家，门房带着十几个家丁就要过来收地。

    艾贵不敢反抗，便要前往县衙状告管家与门房。

    谁知艾举人就坐在县太爷的旁边，当下便拿出借据给县太爷查验。

    兹有艾家庄人士艾贵，今向米脂县举人艾有德借白银四两，以家中十六亩田地抵押，限期三月归还。

    天启七年，九月初三。

    艾举人又递出了一张借据。

    县太爷忙双手接过，这还是一张借条，也是四两，只不过没有抵押也没有期限，日期是九月初一。

    “啪——”

    县太爷拍下惊堂，直接判艾贵家的十六亩田归艾举人所有，并且艾贵仍欠艾举人四两银子。

    艾举人却说都是同宗，血浓于水，当下便把两张借条全部撕毁。

    县太爷直夸艾举人仁义，艾举人却赞县太爷公道。

    艾贵浑浑噩噩的出了县衙，他怎么也想不通，三年的借条怎么就变成三个月。

    艾贵背着包袱，又看了一眼自家的窑洞。

    艾贵走了，离开了生他养他的艾家庄。

    那块田地里又生长出了很多的艾举人与艾同知，庄稼的长势也不那么好了。

    那么艾贵去哪了呢？

    艾贵想了很多，他觉得管家，门房甚至是县太爷都在害他，只有艾举人是好人。

    他还免了自己四两银子的欠债呢。

    就在这时，他听说了有个叫王二的人在南边一刀砍死县太爷，霸占了县衙。还开仓放粮，劫富济贫，做了好大的事。

    又听说王二也并不识字，或许自己不该学识字，应该成为王二那样的侠客。

    但是他又有些害怕县衙的衙役与他们手中的杀威棒。

    便经常在茶馆打听王二的事情。

    可惜王二的事情没找到，诸如水浒，三国的故事却听了不少。

    当然他的钱包也扁了许多。

    眼看在茶馆将积蓄花费了许多，艾贵决定南下投靠王二。

    他又想到了林冲，林冲上梁山需要投名状。

    自己肯定是比不过林冲的，但王二肯定比王伦要强许多。

    自己也需要投名状啊。

    那么谁的头颅会成为自己的投名状呢？

    躺在床上想了一天，艾贵越发觉得自己做不了林冲。

    自己既打不过王教头，也没有一个花容月貌的婆姨。

    那还是做秦明的好。

    只要自己招揽一批人，再闹出一些事情，让王二来赚自己上山不就成了？

    艾贵不奢望王二送自己一个花荣的妹子那样的老婆，只要能生儿子的就可以了。

    艾贵在某种程度来说的确是个能人，他将自己仅剩的钱财买了一些粮食，又在流民中招兵买马，很快聚集了上百号人。

    带着这群人就要去打倒门房与管家，让艾举人知道他们所做的恶事。

    艾举人听见管家的汇报，还以为艾贵造反了。趁夜里悄悄跑进了米脂县。

    艾贵却不知道艾举人跑了，他也不敢“攻打”艾举人的大宅，只能呼喊着，让艾举人处死这两个坏人。

    艾家庄的人发现艾贵这一伙人除了围着艾举人的宅院，似乎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渐渐的胆大起来。

    “艾贵又出息了。”

    “艾贵居然带着这许多兵马。”

    “艾贵生来要做将军的。”

    艾贵没有打下艾举人的大宅，自然也没有许多粮草。

    仅仅三日，这许多兵马便一哄而散。

    艾贵认为自己生来是要做将军的，口中经常出现一些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之类的话。

    艾举人却只说艾贵疯了，让大家不要相信艾贵的话。又让人将艾贵赶出艾家庄。

    艾贵或许真的疯了，他又回到了他的兵马中间，每日巡视着他们。

    直到朋朋商社的到来。

    当将军的执念还是比不过麦饭的香味。商社开始招募保安的时候，艾贵也是第一批加入的。

    艾贵很聪明，他觉得商社的保安其实就是那个社长的家丁。

    艾贵也觉得那个叫社长的人比不过艾举人。艾举人的家丁是可以经常欺负别人的。

    但是很快他就忘记了想要欺负别人的这件事，因为当社长的家丁真是太累了。

    早上起来吃完饭以后就要跑步。社长说自己的身体还没有养好，只要绕着镇子慢慢跑一圈就行。

    可是跑完步还要站军姿。

    艾贵觉得，这是不对的，不管是艾举人的家丁，还是水浒三国中的军士，都没有人提到过站军姿这件事。

    但是艾贵是个能人，他看不起的灾民都能做到，自己为什么不行。

    下午，精疲力尽的艾贵又和几十个保安队员一起坐在窑洞中，看着社长在一块木板前，用木炭写字。

    这个字也不如艾举人，甚至画圈都没有自己画的圆，还画出了头。

    等到艾贵明白这是要教自己和灾民认字的时候，艾贵震惊了。

    看着前面的高一功和李自成，他觉得这俩就是社长的门房和管家，一定是他们出的坏主意。

    艾贵认为灾民都是不能的人，如果当初不是那些灾民跑掉的话，艾举人早就把门房和管家杀掉了。

    社长为什么要教这些不能的人识字呢。

    艾贵没有想通，因为他身边的一个人居然读出了艾贵不认识的字。难道他们家也出过进士？

    艾贵开始发奋了。

    等到杀猪的那天，艾贵已经学会了十二个汉语拼音，连社长都夸他学的快。

    艾贵又是个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