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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又看云卷云舒

    十四岁那年的冬天,朱八开始着手打熬身体,好习练黄饮川传授的外家剑。

    外家技法需要强大的体魄支持,内家之气则舒经活脉,两者有一些共通之处,在对人体的开发上也都有各自独到的见解。

    朱八养了一年多的内家气,体内的脉络和筋骨早就已经逐渐撑张开,所以在熬打时并不用太费心思去练柔韧动作舒缓身体,内外兼修的一大好处便出于此。

    在黄饮川留下的手稿以及吴作为高屋建瓴的教导下,少年朱八的内外功夫进步神速,不消一年,就已经为身体打好坚实基础,甚至在未受技法训练的情况下可以和早就登堂入室的刘敬忠过上十几招。

    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生发的气已经完全消化了当初武先生渡给他的那一道,且愈发的炽热和锋利,初具雏形,比预计的早了快一年。

    可好可坏。

    他决定放缓进境,先专注于外家剑技,待到体魄熬打到一定水准后,武先生结合村长的手稿给他制定了详细的基础剑法练习准则,自此,朱八天天扛着重物穿行于苍潭的各处干杂活,一边还拿着木剑左右比划着,一得空就做出诸如刺、劈、削、点、云等基本剑路数,而他身上常人难以顾及的薄弱筋肉处也开始越来越壮实。

    “刘敬忠,朱八,你们过来。”

    第十五年的岁末,不知为何无雪,天空还暖洋洋的,干完一轮杂活的朱八被先生叫到跟前,他看这架势,就知道又要和傻大个比武了,应该是要分别校检一下他的基本剑,以及刘敬忠学了一段时间的进阶腿法。

    所以他赶忙转过头,对着已经人高马大的傻大个悄悄说:“轻点下手……我是说,下脚。”

    傻大个一如既往的憨笑点头,这让朱八无奈,看来他又要愣愣的不知轻重了。

    吴先登自然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这些年剩下的十个徒弟都慢慢接纳了朱八,也自然都知道先生对某一人算是比较偏爱,所以比试时不管先生态度如何,还是会对这个小师弟藏拙许多,殊不知他只是根据他们各自的天赋与性情给他们安排好了道路,因材施教,后面的路途迟早要他们自己走,而刘敬忠可以成为大师兄,当然也不止是年龄原因,仅此而已。

    二人在院里站定,其余徒弟被吴作为喊上了墙,朱八朝着刘敬忠挤眉弄眼,但傻大个可不吃这一套,他直接伏低身子,做出攻守兼备的预备式,而且看样子随时会冲上来给小师弟吃上一脚。

    进入了状态的刘敬忠没有半点憨傻纯朴的样子,年满十八岁的他在日夜的身体打熬及适当恢复下看上去龙精虎猛的,尤其是他的下盘,宛若触地生根,一旦寻找到支撑点就会稳稳粘在上边,硬是把一身外家功夫磨炼到了内家的观感上。

    朱八拿着木剑屏息凝神,时刻注意手眼心三点一线,不敢贸然抢攻,虽说和这傻大个交手了很多次,但每次他都能给他带来新的惊喜,其身上更无什么风格习惯可言,死板的招式总能被灵活运用,就好像他纯粹是为了斗战而生。

    思考间朱八已察觉自己有所松懈,来不及提起心神,对面的刘敬忠就悍然猛扑了过来,他咬牙抖腕,后发先至,木剑斜削,斩向傻大个前倾的面门,可眼前一花,只见木剑砍空,思绪僵直间左膝盖后侧已被巨力踢倒,仓促之下勉强单膝跪地,这才不至于被踢趴下。

    朱八深知刘敬忠方才大可以趁他不备高脚扫他脑袋,于是赶紧进入状态,眼目开始凌厉,他跪地后顺势前滚,一边以不可能的角度刺出一剑,防止师兄后脚追击,得空后赶紧拉开距离,寻找机会。

    刘敬忠面无表情,没有畏首畏尾,很果断的乘胜追去,他几个大步向前,突兀横撞,脚尖却点向朱八脚趾,朱八眼尖,瞧出了这记阴招,想起上辈子看过的一部经典电影,忙不迭后撤递剑以应,没想到正中大师兄下怀,眼前布衣飞舞似蝶,刘敬忠脚步交错,腾挪转体,右手在躲闪中拿住朱八手腕,左腿在旋转后顺着轨迹狠狠给师弟的右肋上了一招膝击。

    朱八运气抵挡,可惜余力难消,被这一顶撞得闷哼一声,他感觉内脏发出了悲鸣,疼痛之下却愈发奔涌血性,他挣脱刘敬忠的手,木剑如匕首在刚刚好的距离中正握着半划半捅向刘敬忠胸膛,刘敬忠侧身再次点他脚趾,一下不中,另一条腿直接探入他两脚间要勾他重心。

    朱八没有落入傻大个的节奏,而是蹬地前冲,用体重和没有持剑的左手手肘突然袭击,刘敬忠嘴角带笑,又马上面容一肃,识破他的发力点微转身体,手上一拉,脚上一踩,一拉一踩间给他摔成狗啃泥。

    傻大个这次不带半点犹豫的狠踹师弟脑袋,朱八在地上急急的换了一口气,然后抬手护头,再次运起内家功夫消力,他短暂借势滚到一旁,接着神奇的凭空而起,日日比划的基本剑这一刻在脑海中融会贯通,起手就是一招狠辣的点剑逼退追赶而来的一袭布衣。

    朱八一击得势,便开始咄咄逼人,他进步挂剑,剑身画弧,剑锋往返间循环不断,如狂风骤雨,沉心静气时亦动若脱兔,走地似疾风。

    刘敬忠眼见师弟起势,也开始拿出所有本事,他被朱八逼入墙角方向,转身跑向墙壁飞踹,掠向师弟后方,远离了那几轮危险的弧线,接着想出破解之法,铤而走险,在圆弧交替间隙间冲到朱八面前,却突然而然的矮身扫堂画月。

    朱八没有转过脑子,被扫倒在地,吃了半脸泥,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倒地大力云剑,手腕带着剑刃抹来抹去,看得刘敬忠一时之间不好下手,却也啼笑皆非。

    这个小师弟很没形象的在地上翻滚,然后可能是自己的气累得运不上来的原因,没有再像刚才那样潇洒的凭空而起,而是老老实实的拉开距离再手脚并用的站立。

    斗到这个地步,他们都有些累了,只不过先生还没有喊停。

    他二人喘息一会儿,刘敬忠突然迈步狂奔,起步脚一蹬,人已飞到半空,对着朱八的脸连续勾踢,朱八气还没有喘足,无奈蹲下身子再转头,惊见师兄早就落地,正起腿势大力沉的高扫向他脖子。

    朱八不管不顾,干脆利落的提剑往刘敬忠胯间撩去,二人没有收招,武先生却直接下场,一手一个,制止了他们的行动。

    刘敬忠感受着吴先登深厚的内家修为,朝朱八鼓励的一笑,心中对先生愈加敬佩。

    “嗯,你们都很不错,但是朱八还是把控不好自己的体力,要知道这一点可是外家武人能否‘百人敌’的关键,然后敬忠的话只是腿法不太纯熟,搏杀思路已经足够,我会再传你几招从前得到的外家细微发力法,你勤加修习,将来有望宗师。”

    二人面面相觑,对吴作为行了一礼,朱八自知他作为武人在战斗中漏洞百出,但先生只会提点他不曾注意到的一面,有这样的良师愿意上心教他,真是撞了十辈子都没有撞过的大运了。

    “那么,”吴先登道,“你们今天就先回去吧,愿意打熬身体的也可以继续留下,不过明天和后天必须休息,算算日子,你们也不间断的练了大半年了,而且后两日也刚好山外的人今年进村赶集。”

    众人点头,没有逞强,都欢天喜地的离开了,朱八和刘敬忠哥俩互相搂着脖子打算去刘大山田里看看有没有活要帮忙,结果等赶到的时候却被刘大山骂走,还被指着今天比武时受的伤说赶快滚去歇息歇息,小娃娃就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他们挠头无奈,又去朱九田里,可朱九的田少,活也少,勤快的老头早在上午就把事情忙完了,正在河边抓鱼哩。

    哥俩下河帮他摸鱼,手脚利索的拿了一筐,却又被老头赶走,朱九断断续续的说鱼其实早就抓够了,现在只是打发时间而已,让他们少来烦他,他和朋友闲聊正欢呢。

    朋友?

    朱八看向爷爷,刘敬忠也一脸关切,他二人左瞧右瞧也没有发现什么东西,不过老头坚称自己没问题。

    于是他们又无奈离开,临走前还带上两条鱼,刚开始听到要歇息的兴奋劲逐渐过去,练武累积的疲劳感也开始慢慢涌了上来。

    但他们还是有说有笑的,毕竟这是大部分人一生之中最好的年纪,朱八提议去刘敬忠家里沽上半壶米酒,然后带着鱼去看望陈夫子和黄花。

    二人一拍即合,比赛跑回了刘敬忠家,朱八在筋骨内气助力下腾跃如飞,可惜还是差一点才追上自己的好师兄,这也让他哑然失笑,这傻大个还真不算傻。

    他们嘻嘻哈哈的忍受刘妇的唠叨,沽了半壶酒,赶紧撒腿走人,路上村子里的风打在他们脸上,哥俩一边跑一边互相抛着酒壶,又开始了功力上的较量。

    不知不觉,已到学堂。

    临近傍晚,刘敬忠带着朱八绕过学堂走到后面新盖的木房子前,接过了他手里的鱼,让开身位。

    朱八敲门,无意识的提了一下手里的酒,喊道:“陈叔,花子,我和敬忠来看你们了。”

    屋内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木门也紧接着马上打开,朱八往里看去,只见相比去年瘦了几分的黄花微笑着对上他的眼睛,脸上突然出现久违的润色,然后说:“呀,这哥俩,还刚巧提了晚饭哩,快进来吧。”

    刘敬忠和朱八相视一笑,进了屋子,朱八在屋内环视一圈,问黄花:“夫子哪里去了?”

    黄花接过刘敬忠手里的鱼,在厨房案板上仔细处理着,头也不回的道:“去和养猪的王爷爷买肉了,那王老头子,也不晓得会卖些什么剩下来的肉给夫子,夫子也是,早上说什么备课又不去买菜,我想去买他还不让,要不是他做的饭菜太难吃,我估计他还要把做饭的活给全揽了。”

    刘敬忠嘿嘿的笑,朱八也有点乐了,他实在无法想象喝得醉醺醺还和刘大山摔跤的那个夫子是怎么去和精明的王屠夫砍价挑肉的。

    他把那壶米酒放在桌子上,逛来逛去的不知道要做点什么,黄花突然说:“你别晃来晃去的了,闲的话就来帮帮忙。”

    朱八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走到黄花身边虎里虎气的切鱼,黄花看着他那样子摇摇头,从他手里夺过菜刀道:“这么大个人了,还不会切鱼吗,看你以后怎么过。”

    朱八感觉这话哪里怪怪的,但也没有在意,只是附和道:“是是是。”

    坐在桌旁的刘敬忠笑而不语,黄花已经十六岁了,不是小丫头了,都说女大十八变,当初的圆脸女娃出落的眉清目秀,让刘敬忠很是纯粹的喜欢,不过喜欢归喜欢,他能看出来黄花对自己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才是真喜欢,他们两个在厨房里一起忙活的样子可真好看,让刘敬忠怎么也看不够。

    说到底,这傻大个也还是有点傻。

    房门被推开,刘敬忠转头看去,见陈边声提着一大块肥多瘦少的肉骂骂咧咧的走进屋子,一边还嘟囔着什么这王老头不是东西,说好只要一斤的,给老子切了三斤云云。

    他转眼看见刘敬忠坐在那里,知道朱八也肯定来了,口风一转,对着王屠户大加称赞:

    “呀,正好,王老头有先见之明啊,颇有吾风!”

    然后嚷嚷着就要去厨房切肉炒菜。

    “我来吧我来吧。”

    黄花听见声音,从厨房里探出脑袋,连忙说:“你炒的东西能吃坏人的!”

    “有这么夸张吗?”夫子撇嘴,赌气似的指了指在她旁边起锅的朱八道:“那这小子呢?”

    小丫头的脸红扑扑的,说:“他做的还行,我忙不过来,要他帮忙呢。”

    夫子无奈,回到桌子上拿起酒壶凶狠的灌上一小口,没多久就醉意上头了。

    刘敬忠看着他给他倒酒,连忙摆摆手:“不不不,先生还不让我们喝酒呢。”

    陈边声更是翻个白眼:“他那小子,长得一副男人样,没想到酒都不敢多喝。”

    傻大个赔笑:“练武嘛,适量为好。”

    不到多时,黄花和朱八已将饭菜齐活端上,然后在小桌子里挨着就坐,四人吃着饭菜,聊着村里的大大小小之事,窗外的夕阳洒落金光,照亮饭桌上的腾腾热气,和他们的话语缠在一起。

    兄弟俩在饭后告辞,黄花盛了另外备好的热菜,递给朱八,朱八点头微笑,有些感慨,自己和爷爷虽然被大多数的村里人排挤,但也收获了两家人来之不易的温情。

    他们相伴着回到刘大山家,刘大山非要朱八陪着他们再吃一顿,刘妇也在厨房里时不时看向这里,朱八只好无奈答应,他现在练武确实饭量大涨,于是陪着刘家再次吃了一餐,临走时又哭笑不得的接过刘妇递给他的又一盒饭菜。

    傻大个在黑夜中送了朱八一段路,然后道别回去了,朱八拿着饭菜,从村西一路返回,等到他好不容易摸黑上山到家的时候,看见爷爷在那对着空气说话,然后止不住的叹息。

    “喏,晚饭。”

    朱九接过依然热腾腾的饭菜,变脸似的朝孙子一笑。

    “我……吃饭……,下次……聊……”

    少年看着爷爷胸口的玉珠散发微光,若有所思,他对着吃饭正香的朱九道:“你在和谁聊天呢,这么起劲。”

    朱九抬起头,神情竟一下子自然了许多,一口气笑着答:“一个年轻人,他说他叫潘顾。”

    “潘……顾?”朱八挠挠头,说:“有点耳熟啊,不过好奇怪的名字。”

    “是啊,我也觉得。”他爷爷埋头吃饭,不知道为何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