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的耳目敏锐远超寻常，姬辰的喃喃自语虽然声微，可他也听的真切。
不屑的撇撇嘴。
“天子失德，九州的风起云涌管他屁事？不闻窗外之事，不看时代变迁，独居在天子宫中，自绝于苍生天下。”
“九州共主，德不配位，我看他该下罪己诏。煌宗室趁早退位让贤最好。”
反正天子已经旁落，诸侯都不太把他放在眼里，苏泽骂起来更是没有一点负担。
如果不是一旁的清姬看上去稍稍有些不太高兴，苏泽才不会这么简单几句就完事。
“先生果然犀利。”
姬辰苦笑的拱拱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苏泽在姬辰看来那里都好，就是这个嘴，太不饶人。天下君王想点评就点评，一点没有忌惮。
我得多多照拂他才行。
姬辰暗暗想到。
“而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例子，事实上，发生在那一时期的技术变革远不止如此。”
“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苏泽只是点到为止，其余的就让姬辰看着史书慢慢领悟去吧。
“依先生所言，科技之变化几乎主导了诸侯崛起之路，为何先生会说无话可讲呢？”
姬辰虚心好学，思路敏捷，对这样的人进行思想输出，苏泽也会感觉很愉快。
“四个字，知易行难。”
苏泽认真解释道，“就像现在，辰兄对于诸侯想必有了一些全新的认识。按我们刚刚所说，科技为里，制度为表，二者结合，国家自然富强。”
“若是不谈推行，只是让辰兄出具一套治国之策，一年为限，辰兄可有把握？”
苏泽问道。
“这，自是不难。”
姬辰本想拍着胸脯大声说我可以，但话到嘴边，还是谦虚了一手。
“那若是让辰兄设计一套农具，让人耕田地扩大三成，还是一年为限，辰兄能否做到？”
这......
姬辰语塞。
这种事在他看来叫一个强人所难，如今的耕种工具在他看来已经是改无可改的最优解，想要在此基础上再扩大三成面积？他不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
如果说天下有人有那个本事，姬辰下意识的看向苏泽。
不知不觉间，在姬辰的心里，已经对苏泽充满了无限信任和期待。
“先生有方法做到？”
姬辰福泽心灵的突然一问。
嗯？
苏泽愣了一下，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苏泽脑子里是有改进生产工具的想法和初稿，但咱们的重点是在于谁到底能造出这间工具吗？
不要本末倒置啊小子！
“这点暂且不论。”
苏泽没有正面回答姬辰，“所以你能明白了吧，技术重要至极，毋庸置疑。”
“但技术革新是无比依赖少数人的自有领域，不以大众的意志为转移，我们只能积极的等待，却没法肆意的干涉。”
“就没有方法了吗？”
姬辰不甘心的问道。
“方法自然是有的。”苏泽小酌一口。
“远策就是以制度培育扶持。普及教育，鼓励创新，集众人之力，如此几十年，自然有所成果。”
“近策就是交好墨家，白......分享他们的技术为己所用。”
苏泽差点没收住，幸亏情急之时反应了过来。
姬辰暗暗将苏泽的话记在心里。
作为宗室公子，姬辰有自己的抱负。用自己的一身所学建设晋国，让其富强起来，成为炎齐陈那样的诸侯强国。
这一切想要实施离不开人的支持。
姬辰很中意苏泽，想留他在身边两人共同成就一番功业。可他有有些拿不准苏泽的想法。
而且他也隐隐的感觉到，苏泽并没有留在晋国，侍奉晋君的打算。在此的停留不过是一时之跳板，终有一天时机成熟他就会毫不留恋的抽身而去。
这让姬辰如何能甘心？
于是姬辰开口试探：“先生对天下诸侯有何见教？”
通过苏泽对诸侯的看法，起码能了解一些苏泽的性格和对未来的规划。
了解的越多，真到了需要挽留的时候姬辰能提供的筹码就越多。这些细节如果换做以前的姬辰定然无法考虑的如此周详。
几年知我院的经历的确让这位曾经只有一腔热血的公子成长了许多。
“如今天下诸侯之强弱对比，这点辰兄很清楚，我的看法与天下人并无二致。”
“天下列国齿牙交错，有婚盟仇怨者比比皆是，相互制衡，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大家就陷入了都想动，但都不能动的僵持局面。”
“这样的平静固然能维持一时，却不过是将问题短暂压制。”
“在苏泽看来，如今天下，与几百年前的天下并无不同。诸侯韬光养晦，九州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巨变的浪潮中已经隐隐孕育。”
苏泽古井不波的凝视着酒爵，平静的液面隐约倒影出苏泽的面庞。
“未来百年，诸侯将起前所未有之酷烈刀兵，现有的格局全部洗牌重来。”
“炎齐二国有先发优势，陈国力虽强，然这代君主并非中兴之象。赵国虽一时不显，却也有展翅之时机。晋吴姜嘛，一步落后，需得步步紧追，才能在将来有立足之地。”
“否则，鲁豫之今日，便是三国之明日。”
苏泽所说的鲁豫是齐境那边的两个小国，常年受老大哥欺压，土少人稀，已经快灭国了。
“胡言乱语！”
“晋国有父王励精图治，有仲平大人忠心辅国，还有哥哥，怎么可能会沦落到鲁豫那般？”
一直好像掉线的舞阳不服不忿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设身处地，如果别人说自己的祖国有天要被灭国，苏泽会听取他的看法，但心里肯定也是不痛快的。
舞阳的政治双商基本没点，还有着属于少女的天真烂漫，听不得这些话也是理所当然。
“公主说的是，苏泽失言。”
苏泽拱手一礼。
本来预测未来嘛，大家都只是论断猜测。
历史的进程本来就充满离奇曲折，在岁月面前言之凿凿和胡言乱语的确没有区别，因为谁也不知明天和意外那个先到来。
苏泽只是说说自己的看法，没想着说服别人。
现在这个话题引得凯子的妹妹不快了，苏泽也不会自找麻烦再说下去了。
“先生不必讳言，炎齐赵三国先生更看好那一国？”
姬辰心中不像表面表现出的那样淡然。
只是为权谋者，审时度势，为政谋者，未雨绸缪。不因苦口而不用药，不因逆耳而不听言。姬辰认为，此乃谋国者的本分。
煌天子无视大势的教训音尤在耳，姬辰不想让晋国也步他的后尘。
更看好谁？
苏泽轻轻一笑。
“世无苏泽，甲子之后，炎齐东西两帝，百年之后，九州唯炎霸矣。”
确信无疑，掷地有声。
琴音陡然惊奏，屏风后传来一丝不协调的动静。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射向苏泽，试图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无它，实在是苏泽的这番话太自信了。
世无苏泽，其实还包含了另一重意思，就是世有苏泽，不需直言众人也能领会弦外之音。
“先生果然不同凡响，既有如此抱负何不事一国而留名！”
姬辰早已认定苏泽是经天纬地的大才，这样的人物有些自傲也是应该的，他能理解，更颇为欣赏。
“苏泽无名，如何事国？”
苏泽佯装苦笑：“不瞒辰兄，苏泽身家清贫，无进身之资。此来晋国，不为其他，正为扬名而来。”
不论什么时代，想走上升渠道都万变不离其宗。要么花钱打通关节，要么资历说得上话。
否则空有本事也未必能找到用武之地。
“先生可有谋划？”
姬辰想了想，询问道。
“有的有的。先生昨日曾言，要以棋论国，邀战天下英豪呢！”
苏泽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清姬抢着回答。
对这个变着花样欺负自己还害得自己被姐姐训斥的臭男人清姬是又好奇又咬牙。可明面上和他作对她又不敢，不说姐姐那一关，单是他那些羞人的捉弄人的花样，清姬现在想起脑袋都晕晕的。
只能在这些不起眼的地方使使自己的小性子。
让这个臭男人狠狠破费，心疼死他。
清姬暗搓搓的得意。
姬辰微微皱眉。
在他看来这是很没规矩的行为，必须要严加管教才行。可苏泽没有表态，他就不能越俎代庖。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苏泽也很纳闷，自己什么身家心里还是有数的，醉霞阁的大盘诸侯棋那是自己能下的吗？
根本下不了，没那个资本知道吧？
旋即想起来这话就是因为自己囊中羞涩但又碍于面子不好直说，所以随口敷衍的一句。结果就被清姬当真了？
正想开口解释这不过是个误会，玩笑话大家莫要当真。话到嘴边，苏泽突然意识过来。
不对，我没必要解释啊？
自己是没钱吗？有啊！赞助自己的凯子就在眼前呢。
下棋不能扬名吗？能啊！广邀天下，以棋论国，只要操作得当，不是直接名动九州？
绕开了“我没钱”这重因素，这简直就是直接起飞的节奏啊。
“我确有此意。”
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这样。
“既然如此，姬辰愿以全力助先生。”
姬辰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