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知道,以杀止贪是万万行不通的。
这些人都是记吃不记打的东西,杀人仅仅只能起到威慑的作用,没过几天又会恢复原样。
而只有将贪腐的根本解决,那才是问题的关键。
他想不出来,皇帝想不出来,大臣们更不用说,让他们去想限制自己赚钱的法子,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但是面前这位状元郎不一样啊,据说他廉明正直,更是难得一见的人才,说不定他能够想出什么法子呢?
其实朱标也没抱希望,历史上多少英才,也没有人能够将贪腐彻底的扼杀。
这时,陈煜心间思绪了片刻。
朱标可是当朝太子,自己为其出谋划策,他肯定能记着自己的人情。
虽说人不在朝廷,但是朝中有人好做事啊。
陈煜顿了顿,看向朱标,问道:
“殿下知道什么是贪腐吗?”什么是贪腐?
朱标听到这话有些诧异。
贪腐就是贪腐,难不成还有什么其他的解释?
但是转念一想,陈煜说的话肯定不会这么简单,于是开始思索起来。
蓝玉倒是没这么多心眼儿,大大咧咧一挥手说道:
“贪腐还能是啥,就是杀头的罪过。”
“照咱说啊,不用这么麻烦,就是杀,将贪官全都杀了,天下就太平了!”
“陈煜,你说呢?”
说罢,蓝玉转过头去,却发现陈煜看自己的眼神很不对劲。
凉国公,你要紧记着自己的这句话,若是按照正常历程来走的话,你可是大明数得上号的贪官污吏,嚣张跋扈。
其实这样也没啥,这位也是打了一辈子仗了,按说放松放松也没啥,老朱本来也懒得管。
奈何朱允炆不太行啊,只能把蓝玉杀了算完,还连带着几千条人命。
其实蓝玉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杀人管用吗?
不管用。
那是杀的人少了。
杀人杀到洪武朝后期那种人头滚滚的时候,那可太管用了,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洪武大帝威震海外,朝廷中心权利极大,兵强马壮的基础上。
他一死,建文帝一上台,这才叫热闹呢。
只是一直杀人哪成,这可是断文脉的事儿。
“我认为,贪腐,贪的是人心。”
朱标抬起头来说道。
按照朱标的想法,许多读书人一开始都是怀着一颗赤子心。
说当官之后一定两袖清风,一定公正廉明云云,但是一到地方就会被各种诱惑勾引,沉醉其中,忘却了自己的初心。
人心永远不会满足,只要贪了一次,就会有无数次,直至成为欲望的傀儡。
“难道说,是要加强对官员们,或者说是下一代官员的思想教育?”
思想教育这一词,朱标还是跟陈煜学的。
“不成,这难度太高了。”
陈煜摆手说道,
“即便咱们教育的再好,也抵不上温香软玉在怀。”
“殿下,官员的贪腐有的时候并不是他们想贪,而是不得不贪。”
这话一出,常年身处在皇宫的朱标,都懵逼了。
还有这回事,贪污还有人逼着你?
当然有。
身处官场,大家都贪,唯独你不贪,那不就成了异类吗?
蓝玉一听这道理有点不乐意了,嚷嚷道:
“你这道理不对啊,若官员们都是不得不贪,那造福百姓本来就是应该的,这怎么还得收钱?”
陈煜笑呵呵的说道:
“我听说永昌侯出手煞是阔绰,下面的人上您府上议事,走的时候不带着点儿东西走永昌侯会发脾气。”
“而且当年您跟随魏国公……”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咱已经知道了。”
蓝玉没好气的打断陈煜的话。
人情世故啊。
陈煜总结道:
“殿下,人心叵测,因此只要有人手里有权利,贪腐的问题就永远不会得到解决。”
“我等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贪腐。”
即便是社会制度如此健全的后世,贪腐问题都没有得到解决,更何况是封建社会的大明朝呢?
“有官,就有贪吗?”
朱标已经被陈煜说服了,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
“那依照你的看法,我等应该如何解决?”
陈煜给朱标添上茶叶,说道:
“殿下,贪腐一事事关文脉根本,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只能一步一步来,依照我的想法,第一步便是提高官员的俸禄。”
洪武朝官员的俸禄已经是老生常谈了暂且不提,就说一直被诟病为“弱宋”的大宋朝吧。
按说大宋朝“三冗”严重,积弱已久,是谁也打不过,见人就投降签合约。
这种的社会贪腐现象应该十分严重。
但是正好相反,人家大宋贪腐并不严重。
原因是什么呢?
人家工资高啊!
别的先不说,包青天,够出名吧。
这一位可是青天大老爷的代表性人物,出了名的公正廉明。
先不说人家的性格到底怎么样,人家的各种俸禄加起来换算成后世的钱财之下,年薪高达上千万。
有这样的俸禄,何必去行贪腐之举,一不小心脑袋就搬家呢。
按照等级来换算的话,陈煜之前即将上任的应天府尹和包拯差不多,但是每个月的俸禄还不够人家吃饭的。
当然,也不是说咱们的俸禄也得这么高,但是你好歹让咱能养家吧。
连家都养不活,不贪怎么行?
听到陈煜的话,朱标有些尴尬。
陈煜这还没完,接着说道:
“殿下,别说咱不说,我当初做礼部郎中的时候,一个月的俸禄才二百石,这才将将够我每天花销的。”
“那些没有爵位的高官,家中还有妻儿老小,下人自然也不能缺。”
“这样一来,光是每个月的俸禄根本就不够。”
“不贪,是真的能饿死。”
朱标愣在原地,当初指定俸禄的时候,的确是没想这么多,没想到官员的生活竟是到了这般境地。
他看向蓝玉,蓝玉一直和士兵们打交道,对这些也是熟悉。
蓝玉讪笑两下,说道:
“殿下,陈煜说的确实是真的。”
“咱之所以叫下面的人上咱府上拿东西,那是因为家里穷得买不起米了。”
当兵的本来俸禄就不如文臣,况且习武之人不吃饱这营养跟不上,蓝玉好歹有爵位能宽裕点,看着心疼,这才时不时的接济一下。
见蓝玉点头,朱标有些不可思议,许久之后才摇头笑道:
“原本以为是人心不足,原来是出自我等的身上。”
“陈煜,那以你所见,我又应该如何处置?”朱标已经被陈煜的话说服。
明朝的官吏贪腐程度在历史上是数一数二的,那都是之前穷怕了。
而今朱标已经意识到了官员制度的不足之处,开始向陈煜请教。
这些东西其实在社会的进展中有了许多方法,虽说还达不到后世那种完善的程度,但是在一定程度上进行限制还是能够做到的。
不能说是光将权利关进笼子里,更要将其放在条条框框里面。
陈煜抿了一口茶水,说道:
“第一步就是我所说的,提高官员的待遇。”
“这是最基本的,也是见效最快的方法。”
现在的大明虽说还算是富裕,但是和大宋比起来就差太多了。
官员的待遇肯定是达不到宋朝的水平,但是最起码能够保证吃得起鱼肉。
大明朝在废除丞相制度之后最高也就是正二品品轶,也就仅仅七百石的俸禄,这还顶不上人家大宋五品官来的多。
而且现在整个国家谁的财富最多?
商人。
世家贵族他们手里的钱虽然多,但也就是跟其他官员比,但是在一些富商的面前显得不值一提了。
只是皇室一直都没有发现,或者是有些人不想让皇室发现。
他们一直认为这些低贱的商人也就这么着,不事生产有啥用,顶多就是赚点差价。
在朝廷的鄙夷之下,商人甚至都不能参加科举,农籍和工籍也瞧不起他们。
但是身为地头蛇的下属官员却是知道的。
光是看看陈煜手中的好再来,赚钱如喝水。
但是这在大商人手下压根就不起眼,人家分分钟几千两银子上下!
这些官员从商人手中榨取海量的财富,使得他们富得流油,朝廷却是苦哈哈的勒紧腰带。
这种话现在并不适合讲,他现在已经远离朝堂开始自己的小日子,一旦将此事说出这可是动摇家国根本的事情,压根就不是陈煜这小身板能扛得住的。
有机会再说吧。
还是先老老实实的将官员的俸禄提升上来吧。
朱标轻轻点头,说道:
“此事关系重大,我得回京禀报父皇,请他来做定夺。”
交给老朱啊。
就希望老朱下手轻一点,别就加那仨瓜俩枣的,还不够上我家吃顿臭豆腐。
陈煜对朱元璋很不放心,但是这就和自己没关系了。
“俸禄提升上来,想来有不少官员就会放弃贪腐,成为一个为百姓着想的好官。”
陈煜笑道,
“但是即便俸禄提升的再多,也杜绝不了官员的贪腐,这样一来就得开杀戒了。”
“重刑之下,也会有大量的贪腐官员心中恐慌,从而放弃贪腐。”
算算时间,老朱那本《大诰》就是在这几年出台的。
那惩治贪腐官员的手中真可以说得上是残忍,什么扒皮充草,什么乱七八糟的刑罚都往上写,光是看看就让人恐慌。
朱元璋还规定,但凡是我大明子民,就可以头顶《大诰》来见咱。
路上各级官吏不得阻拦,还得派出精锐士兵一路护送前来。
虽说还是免不了一顿杀威棒,但是这也是农民出身的朱元璋给予百姓最大的权利了。
《大诰》真是不至于,但是重刑之下定有怂人。
这些东西浅而易见的,朱标同样能够想到。
他知道,陈煜定然还有其他的方法。
陈煜脸上突然带上笑容,只是这笑容怎么看就有些贱兮兮的。
“殿下,但凡是贪腐稍轻的官员,即便是罢官免职也不会影响到他的家人,这样一来他的儿子同样能够参加科举,有一个那样的爹,儿子当了官很难成为一名好官啊。”
蓝玉听了登时大惊,看着陈煜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连忙制止,说道:
“陈煜,你该不会想要连坐吧。”
“他爹死就死了,这要是株连,咱们大明的文脉可就断了!”
“万万不可!”
陈煜也是一愣,随后大笑道:
“永昌侯会错意了。”
“我好歹也是一名读书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我要说是,是在科举之中加上政审这一环节。”
政审,对于后世人来说并不陌生,什么在某一大省为头上达摩克里斯之剑,在街上连打架都不敢,生怕自己档案上留下这么一笔,影响自己家孩子科举。
但是这个名词在大明朝还是第一次出现,让二人很是新奇。“何谓政审?”
朱标问道。
“殿下,所谓的政审就是政治审查。”
“我等只需要将贪腐官员的信息整理在册,并将其传至贪腐官员所在的行省之中,但凡是直系亲属不准参加科举,这样一来贪腐官员的压力就不仅仅来源于朝廷,同样来源于他们内部。”
“至于牵连的亲属,可以按照贪腐的程度来决定,三代,五代,甚至更多。”
“这些就要殿下和陛下,以及礼部的大人们一同探讨了。”
这一招在后世可谓是无往不利。
而且在后世犯官的家属还可以拿着钱上别的地方去,但是如今的大明身为世界中心,又能去往什么地方呢?
“陈煜,你这一招当真是妙哉!”
“这真可以说是绝户计啊!”
朱标何等聪明,一下子便意识到这一招的杀伤力,这甚至比前两招加起来都要狠毒。
陈煜抱拳说道:
“殿下谬赞了。”
“最后,其实就是对官员的监管了。”
“如今陛下已经建立了锦衣卫,负责查察一切军政要务和各级官员,我就不多赘述了。”
锦衣卫的建立说到底是朱元璋的收权行为,制度已经比较完善,至于后世的腐烂归根结底还是整个国家机器的原因,离现在还远着呢。
提高俸禄,重刑处罚,政审出台,百官查察。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不敢说粉碎贪腐,最起码也能在很大程度上限制贪腐的滋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