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繁花并没有失去意识。
甚至她竟能清楚看见自己被带走的全过程。她只是无法动弹，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唯独能转动的也只有一双眼珠。
她亲眼看见，张生化作的青烟裹挟住自己，在整座蛇却山上翱翔，如同一只徜徉的大鹰，还欣赏着下方的风景。
不出片刻，她的视野一黑，像是进了某个昏暗的山洞。
李繁花不敢眨眼，她怕待会儿还需要走这一条路逃走，必须牢牢记住一切细节。
只不过，让她失望的事实是，接下来的路很短，她被猛然脱离出青烟，摔落在地上。
身体在这时重新获取了掌控权。
李繁花手中青剑一震，随着她翻身而起，剑尖也直指面前逐渐浮现出身影的张生咽喉。
她知这并不能威胁到对方。
因为她已经没有威力更大的剑招能够出手了，就算有，她也没有赖以支撑的剑气可以催使。
“这是哪里。”
李繁花冷声道。
张生的面容渐渐清晰。
他的确很白，白皙到比大多数女子更甚，近乎透明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肉眼可见。
他没有去看横亘在自己咽喉处的剑，只是轻笑一声，抬起两根手指，在剑身上一弹。
不受控制的青剑朝一旁飞落。
“何不转身看看？你会见到全天下最美的景色。”
张生轻声道。
李繁花皱着眉，她并不想将自己的后背对准这个男人，哪怕他现在收敛了敌意和杀意，但她记住了方才的那些瘆人无比的谋划。
这可是一个想要夺取自己身体的敌人。
看着李繁花面如冰霜，张生淡淡地说道：“我若想要杀了你夺你身体，需要这些弯弯绕绕的手段吗？让你看你便看。一件上好的艺术品，若是没有人共同欣赏，岂不遗憾？更何况你的身体也将成为我的，你的双眼里若不留下这一幕美景，我会很难过。”
什么虎狼之辞。
李繁花转过身。
这一刻，她宛如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在她的眼前，比起山门处看到的“传销现场”还要扩大无数倍的一幕，震撼着李繁花的心灵。
这是一个巨大到让李繁花怀疑是否掏空了蛇却山的山洞石窟。
一尊硕大高耸的雕像，矗立在最深处。
它的身前，跪伏着约莫数百人，乌泱泱地一片，如同成了群的蚂蚁。
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在原地一句一拜，偶尔抬起的双手依稀见得血肉模糊、白骨突出，但他们仍是像没有知觉似的，机械般地做着同一个动作。
李繁花看得呆了，下意识抬头想要看看这些人在跪拜哪尊神祇。
视角移动，雕像的头颅出现，竟是一张熟悉的脸。
正是张生。
这是他自己的雕像。
雕像四周，石窟的山壁上，每个数米便是一处平台，无数烛火闪烁，让这石窟明亮如白昼。
这画面岂止一个诡异能够概括？
李繁花平静地说道：“你倒真不怕哪天降下神罚暴毙而亡。”
张生来到她身旁，他的身形比起李繁花还要修长高挑，他微微颔首：“如何？这伟大的作品，我花了三年才完成。”
“我本以为，山门处的那些信徒便已是全部。”李繁花说道：“没想到，实际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疯狂。”
张生微笑着说道：“疯狂？不不不，这怎么能叫做疯呢？狂我承认是有一些，毕竟我现在只是一个下三路的位八循神者，就算坐享如此规模的信徒，也只不过是真正神祇的九牛一毛，试图成为真正的神灵是想都不敢想的。噢不对，后土娘娘除外，毕竟你看，这下面的人里，几乎都曾是祂的信徒。”
他眼中的确闪烁起疯狂和贪婪起来：“但现在，都是我的了。”
李繁花问道：“你若换了我的身体，又怎么继续汲取这些凡人的心力？难不成再塑一尊我的像？”
张生张开双臂，闭上眼，仿佛要将下面虔诚的信徒拥入怀里。
他陶醉地晃着脑袋说道：“我身怀御剑术，再换得你这具剑道天赋独一无二的身体，还愁什么神路坎坷？‘凡愿心力法门’本就有违天意，如果不是我走投无路，怎么可能需要冒着被正道通缉的风险做这种事......”
“谁给你的御剑术？”李繁花问道：“又是谁带你入的鬼之神路？”
张生睁开眼，冷冷地斜睨一眼，说道：“你不用知道这些，因为对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李繁花笑了笑：“你杀伤四个正道弟子，他们的师门很快就会知道，你还不跑？”
“跑？”张生仿佛看一个愚蠢的白痴一般：“神朝那个‘天九’的小子已死，我还捏碎了道宫女子的气海，放任不管不出两个时辰也是死路一条，两个和尚哪怕真是唯一寺的门徒，待他们回到那远在天边的佛寺，我早已步入鬼七，换好了身体，重获新生，何惧追杀？”
他笑得极为肆意：“我会成为神启大陆上横空出世的剑道天才，踏入神路，去到剑塔，成为剑主，而且用的是你的脸，你应该感到自豪......”
他伸出手，想要抚上李繁花的脸庞。
李繁花挥掌拍开。
张生笑了笑，也不气恼。
下一秒，李繁花只感觉双手和双脚一滞，两具青烟化作的镣铐，缚住了她的手脚。
张生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不用害怕......蛇却山上有我五百信徒，踏入鬼七获得那血肉转生神通之日近在咫尺，顺利的话甚至用不上半年......这半年，你就乖乖呆在这儿吧，我会好吃好喝养着你，毕竟半年之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青烟再起，裹挟着李繁花，扔进石壁后方的一个暗室。
待她爬起身，暗室之中已然点亮一盏油灯，石壁缓缓关上，只听得张生的声音残留：
“明日我再来看你。”
“你在这儿能听见我信徒们的信词，如果你无聊，也可为我诵上几段......”
砰。
石壁严丝合缝，徒留李繁花一人，并且铐住了双手双脚，行动不便。
望着摇晃的烛火，李繁花倒是没有太过慌张。
距离这罪徒从鬼八踏入鬼七还有段时间，自己又不是马上就会死掉。
这就像李繁花上一世读书的时候频频赶着交作业的最后期限去完成一样。
只要明天不死，她就能镇定下心来。
更何况......她不是还有一把会说话的剑呢嘛。
“这家伙除开神道天赋实在不堪以外，心性和胆量倒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丑剑的声音响起：“可惜，他的认知还是匮乏了，也不知道那人给他这【凡愿心力法门】之时是怎么说的。果然，人无法得到认知之外的东西，更何况是一个罪徒，生命都在别人的操控下，何来分辨真假的心思？”
李繁花平静道：“你知道是谁给他的这一切了？”
丑剑叹了口气：“北海深渊、御剑法门、凡愿心力禁术，这三样东西同时出现，我早该确认的，只不过我想不通他这样做的理由。”
“是谁？”
丑剑沉默了一会儿：“不敬神。”
“是他们？”李繁花有些惊讶。
“不一定是‘他们’，或许只是‘他’。”丑剑沉声道：“我说过，不敬神的领头人，还关在鬼子母狱里。”
“很多年前，他和问剑宗的一个剑修是莫逆好友，凭他的实力，窥得一本入门养气的御剑术算不得什么。”
“更别说【凡愿心力法门】本来就是那群‘不敬神’摸索出来的。”
“什么？！”
李繁花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