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对每个人的价值都不一样。
人，尤其是出生寒微的小人物，在见过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后，自然格外地珍惜生命。
张生年轻时因家族的波及，族人死的死，关的关，在鬼子母狱中呆了整整七年，好不容易时来运转，甚至有可能踏上无上神路。
他当然不想死。
从北境一边躲藏一边赶路，凭着一心执念来到青山界，辛辛苦苦又骗又抓凑齐信徒，这种豪赌的煎熬，好不容易看到了希望。
李繁花说的“你就快死了”，便如同张生刻意不去在意的梦魇一般，完全唤醒了他的恐惧。
如果说张生此前对李繁花只信了五分，现在则是完全相信了她的能力。
凭一句话就能让他境界提升。
而且那可是鬼子母神的心咒真言！
这女人竟是说给就给了。
张生看着李繁花没有波澜的面容，心中的疑惑尽数转为敬畏。
此前的回忆尽数涌上心头，张生发现，李繁花被他抓来此地，没有求过绕，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惧，难道她根本不担心自己会死？
想到这里，他不禁浑身颤抖起来：“因为她知道我快死了！”
他看向李繁花，表情有些难堪，脸色微微发白，说道：“我还有救吗？”
李繁花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有，但希望不大。”
张生深吸一口气，而后转身离开石室，吩咐外面的信徒不要靠近石室打扰他们。
再回来时，张生那张偏阴柔的脸上已经是完全的谦虚作态：“还请你告诉我，我的问题究竟出在哪？”
李繁花笑道：“我为何要救你？先不说你当着我的面杀死了那几个正道弟子，只说你死了我就可以离开此处，也不至于让我乱发善心。”
张生咬咬牙说道：“你之前问过我是谁给的我那本御剑术，以及谁指引我入的鬼之神路，如果你为我解惑，这些我都可以告诉你。”
李繁花说道：“我现在不感兴趣了。”
张生心中又急又怒，但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强作诚恳地说道：“距离循神只剩半年有余，我可以为你收集踏入剑之神路所需的神遗物，作为回报。”
李繁花眨了眨眼，笑道：“你觉得我缺这些东西？”
张生一时语塞。
是啊，她必是某个神道大家族的子弟，神道对于她来说起码前三境都能畅通无比，何须他的帮助？
“那你说。”张生心一横，说道：“怎样才肯帮我解决修炼上出的岔子。”
李繁花淡淡地挑眉，没有说话，只是把铐住的双手举了起来。
张生一拍自己的脑袋，自责道：“我怎么忘了这个。”
他单手挥出，解了青烟镣铐。
李繁花活动了几下身子，张生不敢开口催促，只能在一旁等待。
终于，在李繁花重新坐回石塌上时，她开口了：“你的问题很简单，我第一次就跟你说过，你理解错了法门开篇的核心真言，自然一错再错。”
张生疑惑道：“可是我明明也从中受益匪浅，境界提升比起自己修炼不知快了多少。”
李繁花平静道：“只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此言何意？”
“你对鬼子母神的信仰太过薄弱，凭你自己参详获得神力，一生都不一定能踏入鬼八。”李繁花说道，“这种情况下，你汲取的愿力自然能强过神路赐予你的神力，给你一种进境飞速的感觉。”
张生皱着眉头，尝试着推衍起来：“所以......我晋升鬼八，体内神力大过了凡人愿力，所以进展才微乎其微？”
李繁花说道：“这只是其一。究其根本，还是你汲取他们愿力的方法不对。”
到这里，李繁花终于开始向着真实的目的开始引导。
张生问道：“怒和欲？”
他记得很清楚，李繁花第一次就指出了他在这上面的误解。
李繁花点了点头：“怒，是力量来源，欲，则是执念本身，凡人愿力中最珍贵的两个东西，都被你舍弃，愿力对抗不了你体内日趋强大的神力，当然再也产生不了帮助。”
张生一副恍然的模样，说道：“原来如此。”
但他立马又问道：“那我从现在开始不再汲取愿力，只修神力，是不是就能自救？”
他的想法也很清楚，李繁花能给他一句真言提升境界，自然就还有更多句。
还愁神路难走？
反正修炼不成，大不了抛弃那禁术！
却见李繁花摇头道：“不行。”
“为何不行？”
“愿力虽比不过神力，却比之神力的虚无缥缈，胜在牢固厚重，这么长时间，它已经在你体内扎根。”李繁花睁着眼睛说瞎话，一点不脸红：“试想，如果你能保持着两力平衡倒也罢了，但随着你神力逐渐强大，愿力时不时出来捣乱，你却不能将它抹除，就像一艘在风雨中行驶的小舟，底部乱流时不时推击船身，最终就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李繁花这个说法并不复杂。
张生很快就理解了。
但他仍是不死心，说道：“那我就让它们二力平衡！”
李繁花摇头说道：“我说过了，神凡不可同修，你听说过大陆上有谁成功过吗？”
张生茫然地摇头，有些不甘心：“你的家族如此渊博强大，对神力和愿力都如此了解，难道都没有见过？”
李繁花冷笑道：“就算有，那也是何等强大的神道大能，岂是你区区一个鬼八能觊觎的？”
这一句话直刺他的心底，让他彻底绝望。
他终于遏制不住愤怒，说道：“难道我只能废了神路，完全走那群‘不敬神’的路子？！”
李繁花对他的气急败坏视若不见，平静说道：“不然就死。”
张生无力地跌靠在石壁上：“我若一鼓作气冲击鬼七......会如何？”
李繁花面色如常，一本正经：“神凡不分，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张生双眼一黑，面如白纸，耳边回荡着这一个“亡”字。
他失神地走出了石室，连石门都忘了关上。
李繁花将手心的汗在衣衫上擦了擦，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也湿透了。
她完全凭着一股子气在胡言乱语。
看似自洽的逻辑实则经不起细想。
好在她说的那些话中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目的只是为了让他不在短时间内踏入鬼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而还是救了他。
赌的便是张生心慌意乱下无法分辨真假。
......
......
一出好戏看罢。
丑剑低声说道：“李繁花，你......真的唬住他了。接下来，就看他如何选择了。”
他将方才的一切都听在耳中。
李繁花那句鬼子母心咒真言也让他极为震惊。
但就如他也有许多秘密没有告诉李繁花一样。
这也将成为又一个秘密藏在心底，直到未来的某一天才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