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用过早餐之后，勒鲁多的仆人邀请伊格灵格到室内的格斗训练场。平时勒鲁多就是在这里活动手脚的。墙边放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和盔甲——当然，都是最大号的。

    “我最近招了个新的护卫，”勒鲁多说，“他提出想和您试试身手。”

    “没问题。”伊格灵格说，“不过，容我稍微休息一会儿，把胃里的美餐消化完再说。”

    “当然没问题。”

    回到房间，伊格灵格将情况告诉了拉扎。拉扎沉吟一会儿，说道：“需要警惕。不过，不能让敌人知道我们已经察觉到问题了。这样吧，我把其他人也叫来，这样众目睽睽，他们不便动手脚。你也多加小心，比武之前先检查一下武器。”

    在伊格灵格抵达训练场之前，泰姆雷，卡利昂以及其他几位滞留的客人已经到场了。

    “泰姆雷大人，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呢！”卡利昂充满活力地搭讪。

    “嗯……”泰姆雷显然是不善言辞，只是从喉咙里嘟囔了一声。

    “哎呀，难得到这种好地方来，您也要懂得享受生活！生活不只是有战斗和吃喝的！”

    “唔嗯……”

    “您平时可没有这种待遇吧？要我说，国王陛下对他的身边人未免也太苛刻了！就像前段时间颁布的那条法令，拒绝手下人过奢侈的生活，这完全，完全就是薇妮作风嘛！”

    “……”

    “看起来他们的感情格外好呢。”伊格灵格向拉扎调侃道。

    “是么？我怎么看不出来。”听不出拉扎是严肃还是调笑。

    新护卫，一个看起来不比伊格灵格大多少的红发青年，身材壮硕，但看起来并不像成长期营养很好的那一类，因为他的身高并不算高。或许是某个没落贵族家的次子。

    他走到武器架旁准备拿剑。伊格灵格抬手，示意他站住。青年只得听命。

    在弗兰涅尔，主仆关系并不像薇妮那样严明，但是，在涉及到战斗的场合，主人和贵族有着绝对的权威，这是他们作为相较于薇妮的战斗民族特殊的制度与文化。

    伊格灵格亲手从武器架的数把木剑中取下两把木剑——奇怪，这柄木剑的重量有些不对。

    青年此刻显得有些紧张。伊格灵格仔细检查了手里重的那把木剑，用手指摩擦了一下剑锋——是锐利的感觉。再仔细一看，似乎是在金属剑的外层覆盖上了某种油彩，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伊格灵格心头一紧，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我已经发誓不再用剑。我们用刀吧。”

    在旁的仆从很快拿来两把刀。伊格灵格接到手中掂量了一下，没问题。他将一把木刀递过去，青年犹豫了一下，接着猛地出手，接到手里。

    ……这一切真的是阿维丽做的吗？伊格灵格不禁怀疑。还是说，阿维丽也只是被人利用了？

    两人摆开架势，拉开距离。

    “你的对手是，伊格灵格，身份是……负罪之人。”

    “你的对手是，阿迈恩，身份是马首领主勒鲁多麾下护卫队队员。”

    阿迈恩，一个古老的名字，意思是“红发的贵公子”。似乎只有弗兰涅尔人才用这个名字，而薇妮人就仿佛未曾听说一样。也只有弗兰涅尔人才会平等对待红发的群体，而不像薇妮那样，将他们排斥在政治和军事的核心之外。

    这时，门被打开，有什么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伊格灵格专注于蓄势待发的对手，并未侧身去看。

    但是，他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

    “伊格灵格，小心！”

    那一刹那，伊格灵格心神一动。阿维丽？她也知道了？她为什么要来告诉自己？是烟雾弹？不，这仍旧是他认识的那个阿维丽——可是，之前的行为又作何解释？她可是要杀了自己啊！

    总之，格斗已经开始，伊格灵格暂且将这些念头抛诸脑后。

    窗外的雨声在他的心中逐渐平静。那雨声不再成为干扰他的要素。

    周围人的呐喊也交谈也随之淡去。周围无关的景色模糊起来。

    他眼中只有对手，更确切地说，是只有他的刀。

    阿迈恩动了。

    他的刀抬高，试图利用身形对伊格灵格产生压迫。可笑。伊格灵格可是雪熊尤利尔的子孙。在身高这方面，只有他压制别人的份。

    伊格灵格也双手握刀，从头顶划圆弧斩下。两刀交锋，伊格灵格的刀在上，刀锋直抵对手的面部。但他很快灵活地撤开，身体也轻盈地退后——很难想象他是一个比伊格灵格粗壮不少的男子。

    接着是几个来回。没有破绽。没有失误。身体以最大机能运转，但能跟上对手已经是幸运之至。如果说在兵刃第一次相接的一瞬间，伊格灵格还抱有一丝侥幸，这种侥幸此刻已经烟消云散。

    他的力量是如此之强，如果是用锤或是双手斧这样的重武器，恐怕随时都会将对手轰飞出去吧。他的敏捷也没有随力量上升而下降，而是被肌肉加强得更具爆发力。

    不行，找不到弱点。

    这一击如果防御，就会落于下风。但如果不防御，当即就会被击中，在正规的战斗中，这就意味着退场！

    如果是在真刀真枪的战斗中遇到这样的对手，恐怕将是一场恶战吧。

    不，这就是真刀真枪的战斗啊。如果没有事先发现的话……如果是那样，任何一次失手都会是死！

    伊格灵格再次调整呼吸，让自己的步伐重新变得有条理。

    他不是一个善于进攻的战士。但他很擅长寻找敌人的漏洞，并进行反击。因此，他在等对手进攻。

    阿迈恩似乎也抱持着类似的想法，只是将刀身再次抬高，与伊格灵格对峙着。

    而后，他们同时动了。

    伊格灵格这次选用与之前完全相反的方向进攻——躲开一般人的进攻路线，出其不意。

    阿迈恩的刀斜斜滑下，击中伊格灵格的左肩，与此同时，伊格灵格的刀刃直指阿迈恩的心脏劈砍而下——可惜，稍歪了一些，加上阿迈恩侧身躲开，刀从他的衣服上蹭了过去。如果是锐利的剑，他的皮肤应该已经被擦破了。

    阿迈恩再下一击，这次是瞄准伊格灵格故意露出的右臂空挡。好机会！

    伊格灵格步伐微动，身体倾斜一个微妙的角度，恰好躲过了那一击，同时给自己的下一次斩击提供了着力点。

    但阿迈恩仿佛一只杀红了眼的狼，并未理会那斩向自己左肩的攻击，而是握紧拳头，直冲伊格灵格面门而来！

    伊格灵格没有想到在双手持刀的格斗中会有人换成单手握刀。那样会让自己的力道和稳定性大大削弱。而更急迫的是，他单手握刀的左手也伴随着右拳的攻击而一并出击，二者左右夹击，让伊格灵格竟无处可躲。伊格灵格只得猛地撤步，向后退却，同时放弃攻击，以刀格挡。

    好一个凶残的对手！不仅如此，他的双手都受到了极好的训练，或者不如说，他的整个身体都得到了良好的开发。

    如果说拉扎的身体是为了最高效地杀人并且全身而退而设计，阿迈恩的身体就是为了不顾一切地和对手同归于尽而设计。

    普通的战士，他们是用权衡利弊的头脑进行思考的，如果对手的攻击将要威胁到自己，他们就会适时改为防御。

    但阿迈恩身上完全不存在这样的弱点。他是以放弃自己的安危为前提的，就好像那本身就是一场足以决定他生死的战斗，只有胜利能换来生命的延续——

    再次对刀。

    伊格灵格离阿迈恩足够近。

    能看到他因兴奋而扩大的双眼和鼻翼。能看到他紧咬的双唇。能看到他额头上垂落的汗珠，以及滞留住汗珠的皱纹——

    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危险的气味。

    不行，无法突破。

    要记住，伊格灵格，这只是一场比武。再拖延一会儿，拖到双方都失去体力和耐心——

    可是，中止比武的号令迟迟没有下达。

    伊格灵格的精神弥散了一会儿。

    有欢呼声和议论声。旁边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人？勒鲁多的家人，府中的仆人，临近的农民……简直不像是拉扎能叫到的人数。不，那分明就不是拉扎叫来的，他不可能有权力让府中的仆人停下工作。

    那么，是谁把这么多人叫来，又是为了什么？

    伊格灵格的心神忽然一转，发现了一个近乎悖论的答案——

    如果说有足够多的人见证，就不容易玩把戏的话。

    相应的，如果要玩把戏，就要有足够多的人见证，事后才不会被怀疑。

    一定是以“让大家都来看看热闹”的理由，邀请勒鲁多找来这么多人的。

    阿迈恩冲了过来。

    伊格灵格看出了他动作里的破绽。终于，这个强劲的对手也开始显示出疲态了。

    眼看刀刃就要斩向阿迈恩的胸口了，但他伸手抓住了刀身，一个扭转，将伊格灵格顶出数米之远！

    拉扎就在此时如猎豹般飞出去，滑跪在地，接住了飞来的伊格灵格。

    掌声和欢呼声仿佛刚刚才出现。其实它们贯穿了整个比武的始终。伊格灵格的意识恢复到外界的事物中。

    他从拉扎怀中抬起头，在人群中寻找阿维丽，她脸上挂着似乎是释然的神色。很难看出那背后是种怎样的情感。

    阿迈恩愣在原地，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