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的翅膀是足以覆盖整个房间的大小。

    那是两扇金光闪闪的薄片，和之前颓败的石像形成鲜明的对比。此刻它们正一动不动地停在半空，反射着室内的火把之光。就像一千面镜子一样，它闪耀着足以刺瞎观看者的光芒。

    它有着极长的，带有金属鳞片的吻部。那张巨口微张，能看到其中有一条弯曲的舌头。几颗瘤子分布在它的脑袋侧面和下巴上，让它不那么像一个完美的造物，而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生物。但那一点也不削减它的神性，以及魔性。

    它的身体匍匐在一个类似王座的巨大基底上，金币和银币洒落在它脚边。它的三对爪子朝着各个方向张开，仿佛没有人能逃出它的追捕。

    在它脚下的地面上是堆积成山的人骨。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他们中有的早已随时间风化陈旧，有的崭新得像是刚刚死去。

    伴随着丽塔的注视，它——那头龙，开始睁开双眼。

    阿维丽猛地晃了好几下丽塔的肩膀。她这才从几乎失去神智的状态下醒转过来。

    丽塔一秒钟都没有犹豫。

    转过身。

    对其他人大喊。

    “跑！”

    其他三人也很快意识到面前的现状。

    在龙的第一只眼睛彻底睁开之前，他们已经跑向了宽阔房间的一角。但很可惜，他们跑的是错误的方向。龙发出一声如同金属质地的咆哮，四人都蹲下来捂住耳朵，以免被那吼声震聋。

    龙拖动巨大的身体，将脑袋伸向四人。如房屋般巨大的眼睛逼近他们，漆黑的竖瞳微微舒张，黄玉色的虹膜倒映出四人扭曲的身影。

    它微微张开嘴，吐出一股味道难闻的热气。那气流几乎把四人掀倒。

    它在笑。

    众人如翻山越岭一般爬过它的脚指头。它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然后忽然——扭转身体，以尾巴扫过！

    “往那边跑！”拉扎高喊，抓住伊格灵格的衣角，带着他钻向了龙身和地面狭窄的空隙里。

    丽塔则将阿维丽护在身后，默念咒语，构成了一个魔法护罩。龙尾从护罩上猛地砸过，丽塔瞬间变得面色苍白，护罩也由健康的蓝紫色变为脆弱的红橙色，被击打的部位不断闪烁着。只要护罩破裂，她们就会被那条龙尾活活压死！

    “我在这边！大蜥蜴！看我啊！”

    伊格灵格忽然跳出来，高举着雪女之枪，试图吸引龙的注意力。

    “这个傻瓜……”丽塔吃力地支撑着之余，也看到了伊格灵格几乎接近于自杀的举动。

    龙打了个响鼻，庞大但灵活的身体一转。丽塔终于从与龙的搏斗中解放出来，险些倒在了阿维丽身上。阿维丽从身后抓住她，试图带着她前往出口，但丽塔以身体的抗拒拒绝了。

    “小猫咪，你不会真以为那两个都德尔能和龙斗吧？”丽塔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擦掉额头上的汗，“在这里，能战胜这条龙的，只有我，法师丽塔！”

    她挣脱阿维丽的手，朝伊格灵格所在的方向跑去。

    阿维丽毫不犹豫地跟上了她。

    龙此时在追逐着拉扎。

    拉扎用最快的速度，绕着龙的爪子跳跃跑动。龙的眼睛追逐着他的残影，时而停滞，时而转动。龙爪数次向拉扎拍下，但每一次都被拉扎躲过。

    另一边，伊格灵格正在攀爬龙的身体。它身上覆盖着细密的鳞片，因此爬起来并不算难。

    丽塔站在侧面，高举双手，似乎是要酝酿一个大型法术。

    “听好了，所有人！等我释放完这个法术，就跑！”

    那声音仿佛雷鸣，传递到所有人的耳中。那是相当基础的法术——传音术。它曾经是一种普及的法术，但在故事发生时的弗兰涅尔，已经是一种只有高级神职者才能掌握的法术了。

    丽塔开始吟唱。

    “太古的星辰，战斗的琴声，请向我倾倒酒液，让我的杯中斟满龙血……”

    拉扎激怒了龙。它的身体猛地颤抖。它数次摇晃，几乎让伊格灵格摔下龙背——而那是数层楼的高度，非死即伤。

    伊格灵格一手紧抓龙鳞，一手以雪女之枪扎向龙鳞间的皮肤。龙大吼着转头，试图将伊格灵格咬下来，但怎么都够不到身体的那处位置。

    龙变得更加暴躁。它忽视了近处的威胁，不再与拉扎做纠缠，转而摇晃身体，试图把伊格灵格晃下去。

    就在这时，阿维丽从背包中掏出一件东西来。

    ——那是从小屋里拿来的弓。

    她看了看周围，从身旁的人骨堆里折下一根纤细的人骨，搭骨上弦，张弓圆射，第一箭高高地飞起，但只在龙下巴的鳞片上撞了一下。“叮”的一声几不可闻的响声。

    她迅速折断更多骨头，“嗖嗖嗖”连发三箭。

    第一箭仍未命中龙的弱点，但离它的眼睛还有一些距离。第二箭“咚”的一声刺进龙的眼睛，瞬间，龙眼的晶状体被划破，水晶般的液体大滴大滴地流淌下来。

    第三箭被暴怒的龙荡开。那根骨头在落地之前就被巨大的冲击力撞成了粉末。

    但龙很快安静下来，用力眨着眼睛，试图驱散那种细微却异样的疼痛感。

    “割开龙的动脉，那是水银的河流；剥离龙的皮肤，那是黄金的战甲……”丽塔仍然在吟唱。

    伊格灵格沿着龙身体的弧线滑下。

    滑到眼睛处时，他伸手抓住龙的眼眶，以雪女之枪向龙眼里用力扎去！大半个枪身都没入了龙眼，鲜红色的雾气很快在龙眼之中弥漫开来。龙猛地一甩头颅，伊格灵格整个人飞了出去。

    幸好，高度差并不算高。伊格灵格撞进一堆丝绸衣服里，那似乎是龙的收藏品。

    “让那双眼永不瞑目，让那翅膀不再上升，让那黄金永远失落，让那沉睡成为永恒！”

    丽塔变换姿势，以双手食指指向巨龙。一阵光闪过——

    龙短暂地变成了石像。

    而后，众人开始往来的方向逃离。

    “……它怎么又活了？”拉扎大喊。

    “那只是个暂停法术，我又不是大法师！”

    “它的眼睛怎么这就长好了？！”

    “你以为是我们肉体凡胎吗？如果不是这种强大的自我修复能力，他们怎么可能成为法师们的良师益友！”

    丽塔头也不回地回应道。实际上，她也害怕自己再次被那条龙所魅惑。历史上有不少法师就是因为过于崇拜龙的力量和美，最终成为了龙的仆从。只要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所以这条龙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设置在这里——啊！有人抓住了我的衣角！”拉扎抬起刀，砍掉了抓住他的那只手。

    走廊中的雕像，似乎是响应龙的呼唤，纷纷活动了起来！

    而龙正在撞着走廊。很显然，眼前的四个人把它狠狠惹到了。它决定离开寓居许久的快乐屋，朝这群戏弄了它又试图全身而退的人复仇。

    “好像有股风吹了过来……”阿维丽有种不好的感觉，“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是龙息！他在准备龙息！大家都找一个雕像做掩体！”

    丽塔说完，首先蹲下来，躲到了一个大型石头人的脚下。

    其他三人也抓住最近的雕像生物，躲到与龙相反的方向。

    刚刚完成这一步，一股灼热的气息猛地爆发而出。狂热的火舌从他们身边探身而过，将整个走廊烘烤成漆黑之色，到最后，就连雕像都承受不住，而发出了崩裂的声音。

    四人继续逃跑。

    龙的撞击声一波高过一波。如果说，之前面对四人还只是在玩乐，这时他的盛怒就超过了一切。不仅是对这四个人类生物的愤怒，还有对自己被封印、被囚禁在此成百上千年的愤怒，那愤怒化作一种无形的抗议，凝聚在它脚下数以万计的人骨之中，凝聚在他为打消无聊之中收集的金币、服饰和刀剑之中……

    当天，西普城附近的人感受到了强烈的震感。这个数百年没有发生过地震的区域，将这视为天神的怒火。宗教的力量由此在这片土地上更加根深蒂固。但那都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龙的撞击渐渐消停。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永远无法从这小小的牢狱中逃脱而出，因为——

    “他不可能出来的。”丽塔在众人都跑出走廊区域之后，这么说道，“因为封锁他的是比他更高一级的神秘。那是直接继承自主神荷缪的力量。”

    “……我似乎记得主神的名字叫薇妮。”拉扎镇定地指出。

    “这种时候就别管你我的宗教争执了。总之……”丽塔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即使是严格训练的塔内生活，也很少让她有这么大的运动量，“我们现在算是逃出来了。要试试那边吗？事先说明，我一点都不能保证那里比这里更安全。”

    “当然，”伊格灵格说，“我们不会走回头路。”

    “不过，是不是要休整一会儿呢？丽塔你似乎有点勉强自己了。”阿维丽说。

    丽塔，虽然被阿维丽说中了心事，却装作无事地说：

    “啊，既然有人累了，那么我们就稍事休息再前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