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四人来到雀跃关的旅舍。因为时间太晚,不便打扰伊格灵格的舅舅,他们决定在旅舍混一天时间。
说是关隘,雀跃关实际上也是一座城市。虽然比不上西普城的繁荣,但由于接近边境,也有自己独特的小社会。
这间旅舍是城里唯一能喝到酒的位置。刚刚轮值结束的士兵,来自薇妮的传教士,运输武器前来售卖的商人,此刻聚集在桌前喝酒。不论天南海北,不分身份贵贱,他们交换着情报、兴奋的嗓音和酒杯。
“你们听说了吗?王城最近发生了不少事。”一个满面通红的壮硕卫兵说道,他甚至都没换下有着家徽的外袍,“一位王族公子获罪被放逐,好几位护卫长被调离岗位,尤利尔老头子还发出命令,说要驱逐反对他改革的人。”
“老雪熊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一个头发花白的商人摇晃着酒杯,“我听说他天天和那些薇妮教士混在一起。大家支持他上位,可不是为了让薇妮人重新骑到我们头上的!”
“祝他长寿!”一个看起来像本地农民的人说,“我不知道别的,但是国王陛下对我们农民好得很,换做其他人,国家肯定要乱。”
然后众人开始闹哄哄地吵作一团。
拉扎依旧没有要酒。伊格灵格和阿维丽各点了一杯啤酒。丽塔闹着说一定要尝尝北境的烈酒,在豪饮了一杯之后,似乎还是格外地清醒。
在这里,没有人认识伊格灵格,甚至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精灵名字,因此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有许多像他们一样的年轻人,为了追求功业,来到这里,试图加入军队。只不过,丽塔和阿维丽两个年轻女性混迹其中显得有些奇怪。
但是,在阿维丽出手把一个试图过来搭讪的醉鬼放倒,丽塔又对着他念了一串谁都听不懂的咒文之后,就没有人对她们的存在感到质疑了。
当时的弗兰涅尔,在平民之中,像这样爱好舞刀弄剑,或是懂一些神术的女性,其实数量并不算少。尤其在弗兰涅尔的北境,在那里,女性甚至可以继承领地。不过,多数贵族女性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像阿维丽这样天高皇帝远,平时不受父亲管辖,可以自由练习剑术的,毕竟是少数。
周围的商人正谈到最近的丝绸行情时,一个声音沙哑的吟游诗人开始唱歌。
不像西普的酒馆,大家都停下说话来聆听。在这里,吟游诗人的作用不过是为人们的高谈阔论提供背景音。但是,即使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伊格灵格依旧第一句就认出了那首歌。
天下传说有三种圣物
那是精灵送给人类的礼物
一杆长枪刺穿一切敌人
一条长袍裹挟星光满路
一顶王冠使得众人臣服
集齐三种圣物之人
将得到精灵满足心愿
只可惜这条遥远的道路
至今还不曾有人走出……
“伊格灵格,你……”
阿维丽说了一半便停下了,因为她看见伊格灵格脸上已然有两条眼泪垂下。
与以弗纳尔的相遇,与他共度的时光,那些一同快乐的日子,还有最后的争吵……伊格灵格无论如何也忘不了那些发生的事。
他擦掉脸上的泪水,竭力挤出一个微笑。
这时,丽塔忽然发话了。
“没想到五百年之后还能听到这个传说。”
“传说?”阿维丽问。
“在七塔时代,就有一种说法。以弗纳尔的子嗣,精灵一族,为了感谢法师们对他们的援助,许诺能给予他们帮助,但必须要集结起三位法师手中掌握的圣器,三者归一,才能实现愿望。”
“以弗纳尔?和我们的朋友有什么关系吗?”阿维丽问。
“啊,你们的朋友也叫那个名字,那就意味着他是以弗纳尔的转世,或者,单纯是他的父母特别喜欢以弗纳尔。说这些和精灵一族的特性相关,讲起来是长篇大论的……言归正传,那三件圣物分别是正义之冕、群星长袍和长影之枪。不过,既然现在法师不再在弗兰涅尔统治了,那圣物大概要么带去了东陆,要么流落人间吧。”
“真有……能实现愿望的办法吗?即使是一些不可思议的愿望?比如复活某人?”伊格灵格忽然插进对话。
丽塔的琥珀色眼睛一闪,仿佛看穿了伊格灵格。
“你是想复活你的朋友吧,我听拉扎提起过一点了。那种程度,即使是法师也能做到,精灵就更不必说了。”
话说至此,一个干瘦的男人忽然凑了过来。他的声音显示出他是个老酒鬼了。
“各位可是对三种精灵圣物感到好奇?”
伊格灵格仔细打量那男人。他满头花白稀疏的头发,裸露的灰色头皮看起来有些吓人。他戴着一副已经碎裂一半的眼睛,穿一条脏兮兮的棉袍,手中捧着一本皮面精装,但是已经被老鼠啃得不像话的书本。
阿维丽被吓得尖叫了一声。
“呵呵,老夫应该先做个自我介绍的。我是洛比克斯,他们都叫我‘疯人史学家’。”
说话时,洛比克斯不断挠着自己的后背,看起来十分怪异。
“你的背怎么了吗?”阿维丽皱眉。
“呵呵,一两只小虱子而已,不足挂齿。只要你们肯给老夫买一杯最烈最浓的酒,老夫就告诉你们关于三种圣物的情报。”
“老板,来一大杯激流湾产的粮食酒。”丽塔拍了拍柜台。
看来,这传说的可靠性还是很高的。伊格灵格暗自揣度。只希望这个洛比克斯不要是食言的人。
不远处,两个武器工匠在悄悄对话。
“你看,疯老头又抓到冤大头了。”
“哈哈,不知道这些人知道疯老头是个无底洞之后,会不会把他拉出去揍一顿。”
而伊格灵格等人对不远处发生的这段对话一无所知。
酒很快就送了上来。洛比克斯发黄的眼睛里闪出兴奋的光。他双手捧着杯子,颤抖的手将杯子送到嘴边,咕咚咕咚地猛喝了一大口。
之后,他面露陶醉之色。
“哇啊,老夫好久没喝过这么美的一杯酒了……”
“现在能把情报告诉我们了吧?”拉扎问。
“嗯,这三种圣物,它们就在弗兰涅尔境内。”
“具体呢?”拉扎探身,试图从洛比克斯的话语中找出更多线索。
洛比克斯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咕咚咕咚,又是一口。
“我说老头,你说的情报,不会就是‘圣物在弗兰涅尔境内’吧?”拉扎握紧了拳头,仿佛随时就能向对方砸去似的。
洛比克斯露出一副无辜的神情。
“哎哟哟,这年轻人真凶。你看看你脸上纹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老头!我劝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拉扎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拉扎。”伊格灵格拍了拍他的肩膀,“洛比克斯先生,请再说得详细一点吧。我们可以再给你买一杯酒。”
“是啊,”丽塔说,“想也知道,在法师们失去弗兰涅尔之后,能拿到他们手中圣物的只可能是弗兰涅尔人。”
洛比克斯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双手手指搓动,做出一个手势。
“……钱?”伊格灵格问。
“正是。呵呵,想知道圣物的下落?就凭一杯酒?”
洛比克斯脸上露出一种说不出是狂喜还是扭曲的表情,这让拉扎格外不爽。
“我看这老头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还是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伊格灵格按住拉扎,接着向洛比克斯询问:“要多少?”
洛比克斯伸出八根手指。
“八十兰迪尔?”
“八千!八千兰迪尔!”洛比克斯开始手舞足蹈起来,“谁给老洛比克斯八千兰迪尔,老洛比克斯就告诉谁圣物中第一种的下落!”
八千兰迪尔足以支付一个普通城市家庭一年的吃穿用度了。
“这老头是想钱想疯了吧……”丽塔扶额。
“如果我们预付你一笔钱,你会把这个秘密保留到我们付完全部钱的时候吗?”
伊格灵格看起来是相信了洛比克斯的话。
拉扎和丽塔交换一下眼神,各自暗叹了口气。
三种圣物确有其事的可能性很大,可是眼前这个疯疯癫癫,潦倒困顿,看起来还欠着一大笔酒钱,一开口就是天价的老头,说出有用信息的可能性,就像用头撞墙把墙撞倒了的可能性一样大。
“嗯……那要看老夫的兴致了。”
话音未落,伊格灵格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银币。
“这是五十兰迪尔。预付。”
“成交。”洛比克斯枯树枝般的手从他手中抢过那几枚银币,接着,他对着光端详了起来。
“啊,老雪熊的头像……真是叫人喜欢得不得了呢,我恨不得亲上他一口。”
“伊格灵格,这老头子好瘆人。”阿维丽在他耳边说。
就在这时,旁边的一桌忽然爆发出吵闹的声音。两个大汉正一左一右架起一个金发碧眼的青年。
“让这个薇妮佬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他们!”
“我只是想到这里来学习最先进的宗教思想!弗兰涅尔是我的梦想之地!”青年猛力挣扎着,然而他的大腿还没有两个大汉的胳膊粗,只能任人宰割。
两个大汉把青年一路抬到门口,扔了出去,接着回去喝酒了。青年像只躲猫的老鼠一样,缩在门口,脑袋探进来,身体却时刻准备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