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
唧——
已经开始发黄的绿知了,在草叶上声嘶力竭地叫唤着。
天空骄阳似火,稻田绿意盎然,潮湿热浪层层席卷,让整个田野犹如沸腾的蒸笼。
但姜山却是满头冷汗。
他明明记得,刚刚还在赔领导喝酒。可突然间,竟然站在了这里,站在了这片陌生又熟悉的田野上。
是梦?
不是。
太阳晒在头皮上,火辣辣的感觉犹如针扎。
一只蝗虫正在啃噬刚刚抽出来的稻穗,一群蚂蚁在他脚下搬运一条大青虫,几只白鹭从不远处的稻田里飞起。
不远处清澈的小河沟,更远处此起彼伏山林苍翠,湛蓝的天空漂浮着大量的团状白云,很像一坨一坨的棉花糖。
他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是一件已经洗得发白的军绿背心,脚上是一双鞋底都快要磨穿的泡沫凉鞋。
而自己的身体,虽然皮肤黝黑,但却是这样的年轻和充满了活力。
梦不会这么真实。
“哥,你站着干啥?”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姜山回头,看到的是一张黑黑的脸。
这是他的妹妹。
“姜莉?你怎么……”
他想说你怎么变小了,但最终没说出口。
“我怎么了?”姜莉看了看身上的碎花格子衬衫,“哥,你是不是中暑了?”
“我没事,你让我静静。”
姜山拿着手里的镰刀,顺着田埂走到不远处的小河沟,用清澈冰凉的河水洗了把脸。
如果不是在做梦,那只有一个可能,他重生了。
重生回了1991年的夏天。
这一年,他17岁,暑假结束就该上中专三年级。
妹妹姜莉今年才15岁,初中刚刚毕业。
坐在小河沟的一块大石头上,让冰凉的河水尽情冲刷双脚,浑身的暑意很快消散而去,但他的心却无法平静。
上一世他中专毕业后,爸妈托关系让他进了乡里的供电站,端上了铁饭碗。
当时全家都为此高兴,他自己也觉得挺好,还娶了一个漂亮能干的女孩为妻。
但谁也没想到,就在他以为自己走上了人生巅峰时,时代骤然变了。
随着邓爷爷南巡,确立了市场经济的主导地位,华夏大地从半农业社会,以极快的速度向工业社会转变。
经济爆发式增长,思潮激烈的碰撞。
让这个年代,成为经济和文化的第一个黄金时代。
很多人抓住了机遇,莫名奇妙就站上一个风口,扶摇直上九万里。
姜山很多同学,上学的时候不怎么样,可几年没见就成了万元户、十万元户,成了大老板。
而作为体制内的一员,他却还在默默地上山下乡,还在为了陪好领导,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
千篇一律的生活,就像每一天的不断重复。
整整二十年,就像只过了一天。
到了不惑之年才猛然发现,他已经完全被时代淘汰了。
晋升无望,身体也垮了,不到四十岁就差点拄拐杖。
爸妈也一天一天的老去,妻子虽然仍旧很贤惠,但姜山知道,她只是把曾经的梦想,都化作了眼里深藏的遗憾。
妹妹的成绩还算可以,但初中毕业没考上中专就放弃了上学,跟着人出去打工,结婚后也是过着四处漂泊的生活。
所以这次重生了,他决定换个活法。
时代的浪潮肯定是要赶一波的,更重要的是要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爸妈不能再一辈子种地了,妹妹也不能放弃上学,还有妻子何静,不能让她当一辈子家庭主妇,让她能去实现她的梦想。
“刺啦啦……”
“喂——喂——”
“和兴乡广播站,和兴乡广播站,现在开始,今天第二次播音……”
大喇叭的声音从远处的山头上传来,紧接而来的是一个中年妇女比大喇叭还要嘹亮的声音。
“二娃贼!广播都叫了,还不搞快回去煮饭!”
姜山记得,这是王大婶的声音。
“哥,你坐在河里干啥?”
姜莉走了过来,把一捆青嫩的毛豆放在石头上,自己跳进水里。
不曾想脚下滑了一下,白色塑料凉鞋的后耳朵就掉了一半下来。
“哎,怎么又掉了?”她把凉鞋拿在手上,感觉有点郁闷,“哥你看你补的啥,才穿了一会儿,回去你重新帮我补一下。”
这年头补凉鞋有个办法。
找一片材质差不多的塑料片,用烧红的火钳把塑料片和凉鞋断开的地方烫得融化,然后紧紧贴在一起。
也就是所谓的土法热补。
遇到材质好的塑料,补一补能管上半年。
不过姜莉脚上的这双凉鞋,属于那种比较次的塑料,再怎么化开都不能很好地粘在一起。
“给我。”
姜山接过凉鞋,直接把两只鞋的后耳朵都给撕了下来,做成了一双拖鞋。
“你干啥啊!”姜莉有点猝不及防,“我就这一双鞋子,还要……”
“我给你买新的。”
“新的?你哪来的钱?”
姜山确实没钱。
但他知道他很快就会有。
现在可是90年代,是一个遍地都是风口,遍地都是赚钱机会的时代,加上他还有未来二十多年的记忆,赚点钱还不是小意思?
“先回家。”
上一世是到了97年,姜山跟何静结婚的时候,家里才建了新房子,所以他在老房子里生活到了23岁。
他自认为对老房子的印象很深刻,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能记得很清楚。
但当他看到眼前的房屋时,却有点不敢相认。
比起记忆中的模样,这几间土砖瓦房显得又小又旧,屋檐下堆积着成捆的油菜杆,堂屋门外放着风车和各种农具。
已经被磨得很光滑的墙角上,布满了铅笔大小的孔洞,这是土蜂的杰作。
每逢到了油菜开花时,这些小孔里都会住满土蜂,用竹签掏一下,运气好一个孔里能掏出好几只。
门外横梁的燕子窝看起来有点年头了。
这时候的大部分农家,通常都不会介意燕子在家里做窝,还觉得这很吉利。有些人家的燕子窝,甚至做在了堂屋里的正梁上,出去做农活时,都会特意给燕子留着门。
堂屋里光线有些昏暗。
可能因为是泥土的地面,所以即便外面烈阳入火,屋里也感觉有些潮湿。
但家里没人,爸妈应该是在地里干活还没回来。
“我煮饭。”
姜莉抱着毛豆进了厨房,姜山也跟了进去。
农村的厨房一般都很宽敞,甚至比商品房的客厅还大。灶台是用红砖垒砌的,一共大中小三口锅。
最大那口锅靠着墙,一般是用来煮猪食的,中间的锅煮饭,最外面的小锅炒菜。
靠着烟囱的地方还有一个圆形的洞,放着一只铝锅,能够利用通过烟道的热量烧热水。
这是最近几年才改良的灶台,以往的老灶台是没有烟囱的,一烧火厨房都是烟,从外面看整个屋顶都是白烟缭绕。
趁姜莉淘米,姜山坐到了灶台后面,从镶嵌在灶台里的罐头瓶中掏出一盒火柴,抓了一把干透的松针扔进灶膛。
刺——
火柴点燃扔进去,很快就燃起大火。
灶台后有很多挽好的油菜杆疙瘩,烧起了十分方便,放一个就能烧好一会儿,姜山便把毛豆抱了过来,一个一个地摘着翠绿的豆荚。
姜莉把米放进锅里后,也拿了个小板凳坐过来帮忙一起摘。
“说说上学的事。”姜山突然说道。
姜莉明显一愣,有点不敢抬头看他:“不是都说好不上了。过几天我就跟二姐去城里,她已经帮我问好了,有家人要请个保姆。”
姜山把摘好的一把豆荚扔进盆里,严肃地看着姜莉的脸:“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