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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读中文网 / 其他小说 / 五色年华 / 上部 第七章 96年洪水

上部 第七章 96年洪水

    毕业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江宥云的心里也越来越紧张,想着母亲含辛茹苦,省吃俭用,却从没委屈过自己的学习,甚至借钱也要送自己读奥数班,如果明天的考试,考不进洪江一中直升班,自己都不知该如何面对。

    一直以来,小城最好的中学洪江一中,有个不成文的惯例,会在初中设三个直升班,集中最优秀的教师,通过优中选优,培养成绩优秀的学生。正是这种方式,从洪江一中走出了一批一批人才,学校的名气也因此享誉地区,乃至全省,甚至邻近的省市也有所耳闻。

    晚上9点了,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敲打在梧桐叶上,宛如一首柔和动听的小曲。街上的灯光,折射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更显得朦朦胧胧。

    江宥云趴在书桌上做着练习题,姚玉兰看了下时间,催促着:“考试也不差这一下子,快去睡觉,精神好了,才能考好。”江宥云揉了揉眼睛,应了一声,突然觉得小腹一阵胀痛。

    “老妈,我要拉屎了。”江宥云急匆匆打开抽屉,里面有一张张叠好的卫生纸。为了省钱,姚玉兰经常去塘坨市场里,买这种一捆一捆很是粗糙的卫生纸,然后回家一张一张叠好,放在抽屉,方便抽拿。

    江宥云抽出一张,准备出门,被姚玉兰喊住:“这么晚了,外面又下雨,公共厕所里没有灯,就在家里上吧。”随即从床下拿出马桶,说道:“垫张卫生纸,莫得了痔疮。”转身进了外屋。

    江宥云坐在马桶上,稀里哗啦方便完,顿时浑身舒坦,嚷道:“妈妈,我屙完了。”姚玉兰闻声进来,提起马桶出门去倒,还不忘嘱咐:“去洗脸漱口,赶快睡觉。”

    江宥云爬上床,一夜好梦。当再次睁开眼时,已是早晨7点了,急匆匆穿好衣服,忽然发现,书桌上放着一副乒乓球拍,不由惊喜问道:“妈妈,这拍子是哪来的呀?”

    “你老子昨晚回来了,说你喜欢打乒乓球,给你从怀化买回来的。”姚玉兰在外屋,正准备着中午的饭盒。

    “爸爸回来了,他人呢?”江宥云很是高兴。

    “连夜回去了,说是机器坏了,要进材料,昨晚见你睡熟了,所以没叫醒你,还在你脸上亲了一下。”听到这话,江宥云心里不免惆怅,毕竟很久没看见爸爸了。

    “对了,桌上放了五毛钱,你去买包子吃,考试的时候认真点啊,莫粗心,莫急着交卷,认真检查一下。”姚玉兰赶着出门上班去了。

    江宥云洗了脸,漱了口,把书包整理好,关上房门。江龙和江滨早已等候在楼道口,三个小伙伴勾肩搭背,一同向幸福路小学走去。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一阵风吹过,芬芳扑鼻。小城四面环山,六月的天,在这里就好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一夜雨后,又是晴空万里,似乎知道六年级的学生,即将面临人生的第一个关口。拨云见日,照着他们前进的步伐。

    “我怎么有点紧张!”江滨想着待会的考试,有点忐忑。

    “紧张什么,我一点都不紧张。”江龙笑了笑。

    江滨白了一眼:“你肯定不紧张呀,洪江一中只有3个直升班,考进全市前150名才有希望。最起码语数两门要上90分,你那成绩,反正没戏。”

    “切,我告诉你,一般来说呢,成绩差的不紧张,成绩好的也不紧张,就是你这种要好不好的,心里没底,才会紧张。”江龙怼得江滨差点没气死。

    “好了,别斗嘴,快去学校看考场。”江宥云打着圆场,三人路过邮电局新华书店时,把江临从楼上家里喊出来,一起到了幸福路小学。学校门口,恰见江明亮正在示意图上寻找考场,四人立马拢了过来。

    直升班考试,不像平常考试,同学们都不在一起,监考的老师也不是本校老师。照着示意图,江宥云走进考场,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不知道都是哪些学校的学生。

    江滨、江临、江明亮和江宥云的感受一样,一进入考场,心里莫名的紧张。

    江龙倒是轻松得很,左看看,右瞧瞧,有的正在快速翻着书,还想多记些知识点;有的仰着头,双手合十,祈祷上天保佑;有的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的若无其事,同旁人有说有笑,很是成竹在胸的样子。

    巡考老师抱着一摞试卷走了进来,教室里一阵窸窸窣窣,监考老师将试卷清点好,一一分发。

    “叮铃铃!”考试铃声响起,整个幸福路小学,顿时鸦雀无声。考生们拿到试卷,走马观花扫了一眼,会不会做,心里大概有了底。

    随着老师说了声:“记得把名字、班级写好,现在可以答卷了。”教室里一片“沙沙”的写字声,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一清二楚。两个监考老师,一个坐在讲台上,一个坐在教室后,各自抿了口保温杯的水,用犀利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转眼间,语文考试考完,休息十分钟,又到了数学考试。

    江宥云拿到题目,做得很顺畅,当最后一道理解题时,一看分值有10分之多,心中却不禁打鼓:“这道题肯定很难。”再细细一看,一阵窃喜:“啊,这不就是奥数课上教过的吗,题目内容都是一模一样!”又暗自庆幸:“幸亏老妈送我学了奥数,要不然这题型,课本上都没有,哪里会做。”

    江滨和江临也上了奥数课,做起题来很是轻松。然而,江龙和江明亮可没这么幸运了。

    江龙一下子抓头,一下子转笔,这道题不会,那道题也把不准,看见不懂的选择题,干脆全部选B,因为这么多年考试,江龙自认为正确答案里,B的可能性相对大些。遇到不懂的判断题,就把橡皮擦拿出来,这面写个对,那面写个错,抛起来抓在手中,全凭天意。

    江明亮本来写得很顺畅,每一道题都细心作答,没有一丝怠慢,但就是最后一题时,卡在那儿,左思右想,不知道怎么解题,憋得脸通红通红,眼看时间所剩无几,心里焦急万分。

    “怎么办?这道题做不出来,90分很可能保不住,直升班就考不上了。”江明亮没学过知识点,实在是做不出来,没办法,眼睛只好往旁边瞄。

    旁边的同学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偷瞄,赶紧把试卷拉过去一点,又用手拦住。

    “靠,真小气!”江明亮心里骂了一句,又悄悄把头转向另一边。

    “梆、梆、梆。”坐在后面的老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敲了敲江明亮的桌子,以示警告。讲台上的老师也开了口:“自己做自己的卷子,有些同学不要以为动作隐蔽,我看不见,其实下面一举一动,我都清清楚楚。”江明亮吓得吐了吐舌头,把头正过来,再不敢偷看。

    “叮铃铃。”随着铃声响起,考试结束了。张艾嘉的歌曲《童年》适时在校园里响起来:“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拼命叽叽喳喳写个不停,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

    操场上,走廊里,站满了人。大家凑在一起对答案,相同答案的多,就证明题目是对的。对的人,喜上眉梢;错的人,一脸懊恼。五个小伙伴也不例外,聚在一块。

    “最后一题真难,学都没学过。”江明亮抱怨着。

    江滨一拍手:“我算搞明白了,只要在学校里上了奥数课的,就会做最后一道题。”江宥云和江临连连点头:“确实,要不是交钱学了奥数,这次肯定烂菜。”

    “靠,原来还有这个名堂呀,那我进直升班,怕是没希望了!”江明亮很是失落。“不要紧,我也不会做。”江龙拍了拍江明亮的肩膀。江明亮不说话,低着头。

    “没关系,一个月后,还有毕业考试,争取考好点,搞不好也可以进。”江宥云安慰着。

    “算了吧,毕业考试只是拿小学毕业证,考得再好,和直升班有什么关系。这次没考进的,初中就是按家庭住址来分学校。”江临的一句话,让大家陷入了沉默。

    突然,“轰隆隆!”半空中一声雷鸣,天色瞬间暗了下来,乌云席卷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又是一声“噼啪啦!”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预示着暴风雨即将来临。校园里三五成群正讨论题目的学生们,霎时四散开来。

    “要下雨了,回家吧。”五个人各自分别。回家的路上,雨点纷纷扬扬,撒落下来,江宥云扯起江龙,赶紧冲下长码头,等回到家中时,外面已是倾盆大雨。

    狂风大作,雷电交加,雨水如注,打在路面,激起一股股水花,泛起一阵阵涟漪。瞬间,整个小城似乎笼罩在一片水帘之下,变得模糊不清。

    时不时的大雨,就这么持续了一个多月,甚至七月的毕业会考,也是在一场大暴雨中结束的。

    等待录取结果的日子,对于会考后无须上学的学生而言,显得格外漫长,突如其来的雷鸣,击打在心上,更像是一场煎熬。还有十多天,洪江一中就要放榜了,再加上连绵的大雨,大家都没有了玩的心思。

    一日如常,江宥云趴在床上,惬意地翻看《机器猫》,不肯起床。姚玉兰进来,正要开骂,忽然楼道上,有人急喊:“姚玉兰,姚玉兰!”

    姚玉兰忙打开门,探头一看,原来是同事,也是挚友王群芬,赶忙迎进来,问道:“这么早就鬼喊鬼叫,干什么?”

    “快去厂里,河里的水涨起来了,车间主任通知,大家一起帮忙搬下东西。”

    “没这么严重吧?”姚玉兰有点疑惑。

    “走了,听说住在河边的人,都开始搬东西了,我们快去快回。”王群芬拉着姚玉兰就往外走。江宥云听说涨水了,顿时有些兴奋,忙起身出来,和王阿姨打了招呼。

    “你在家里别乱跑,我和你王阿姨去趟厂里就回来。”姚玉兰和王群芬急匆匆出了门。

    看着窗外滴滴答答的小雨,江宥云百无聊赖,正不知做些什么,江临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江宥云,快出来。”江宥云连忙打开门,一见江临,喜道:“你怎么来了?”

    “河里涨水了,听我爸说,江滨住的那栋楼,一楼都被淹了。我们看看去!”江临邀着江宥云去看大水,江宥云巴不得,赶紧一同出了门。

    “喊下江龙,他肯定也想去。”两人把江龙从家里叫了出来,三人一溜烟跑到洪江大桥。

    这座大桥,是小城的一处地标,横跨巫水,外临沅江,于晚清年间修建,后经三次重建,桥型为石砌实腹式拱桥,全长一百九十二米,距今已有一百五十余年了。

    此时,桥上站满了人,都是来看大水的,只见本来清清幽幽的沅江和巫水,高涨了数米,已经变得浑浑浊浊,狰狞无比。河水夹杂着泥沙,一片淤黄,翻滚着,奔腾着,一路摧枯拉朽,汹涌直下,无数断枝残木,飘浮在河上。

    江龙自打娘胎出来,还没看到过涨大水,此刻站在桥上,早已目瞪口呆。江临和江宥云也不例外。江临手一指:“你们看那!”江宥云顺势看过去,原本绿树成荫、风景如画的江滨公园早已面目全非,美丽的花坛、幽静的长廊、轻摆的杨柳,全被吞没在大水里,只剩下几棵大树的树尖,在洪流里左右挣扎,似乎告诉大家,水下还有着一片熟悉的世界。

    “还有那边!”江宥云大叫着。原来司门前,洪流已经漫过了沿河的居民区,一排排木房子和窨子屋,浸泡在水中,有的东倒西歪,有的摇摇欲坠,让人揪心得很。

    “快看这一边。”江龙指着塘坨的河街,好多木屋已经摇晃,有的居民正在撤离,有的居民还想着搬点家什,两边的人在大喊:“快跑了,还搬什么家具呀,命最重要,人没了,要这些有个屁用。”

    有一栋河边的木屋,大水漫过了二楼,整栋楼渐渐浮起,开始东摇西晃,转瞬间被大水抬了起来,慢慢向河中间漂移,突然歪倒,在一片惊呼之中,垮塌下去,卷入了洪流,不一会儿,冒出了许多木头木板,还有好些家具,随着大水往洪江大桥漂去,和无数树枝烂木混杂在一起,堵塞住了桥孔。

    “呀,我们去看看江滨,他家就在巫水路工商银行的宿舍。”三人冒着小雨,从桥头沿着巫水路一路小跑,到了江滨家楼下。

    “喂,你们怎么来了,大水淹上来了,有点危险,你们快回去。”江滨的家住在七楼顶层,此时正趴在窗台上,探着小脑袋看外面的洪水,恰巧见三人到来,大声喊着。三人往码头下一看,果然,大水已经把塘坨农贸市场淹了,涨到了江滨家的一楼,而且是肉眼可见的上涨。

    “江滨,你要不要搬家,我们来帮你。”江龙看见水涨起来了,有点替江滨着急。

    “不用,我家在七楼,这要是被淹了,估计洪江都被淹了,只不过家里没什么肉,只有天天吃万菜了。”江滨一开口,江龙都笑了,回道:“万菜还好吃点,那我们走了,你自己小心啊。”

    “你们也小心点啊。”江滨摆了摆手,和三人道别。

    江宥云走在前面,忽然一拍脑袋:“我二姑姑家就在前面,我去看看什么情况!”“走、走、走,去看看。”江龙也是热心肠。

    忽然间,“轰隆隆”,一声雷鸣,乌云又压了下来,天空阴沉沉的,风也呼啸而过,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笼罩住了小城。

    “你们说,江明亮家里没事吧。”江宥云问道。

    江龙伸出一根食指,左右一摆,笑道:“他家在方冲,都到雄溪公园那上面去了,要是被淹了,全洪江人民怕只有上嵩云山了。”

    “算了,我们回去吧!”看着暴风雨即将来临,江临有点打退堂鼓。

    “都到这里了,不去江宥云姑姑家看看呀。”江龙招招手,示意江临跟上。江临却摆摆手,说道:“算了,马上要下大雨了,我还是回家了,要不然爸妈会担心的,我们毕竟还是学生,万一有什么事,自身都难保,安全最重要。”

    “好的,你回家落,我陪江宥云看看去。”江龙很理解江临,江宥云也说道:“没事,我也就是看一下,你去落。”江临转身要走,却回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转进电影院的巷子,匆匆回家去了。

    江龙手搭着江宥云的肩膀,笑道:“兄弟,走了。”“江龙,有你这个兄弟真好!”江宥云也搭上江龙肩膀。

    两人沿着巫水路走到影剧院,对面就是鸡笼街的潇湘馆码头,江宥云的二姑姑就住在码头下。江龙走到码头上一看,洪水已经涨到了码头中央,两旁的居民楼全部浸泡在水中。

    这里的房屋全部是木制结构,在洪水面前,显得不堪一击,随时都会倒塌。江宥云凑上前,一看那黄浊的大水,漫过鸡笼街的各个角落,不自觉倒吸了口凉气。

    “鬼崽崽,涨大水危险,你跑到这里来干嘛?”一只大手忽然按住江宥云的小脑袋。江宥云头一抬,原来是六叔,旁边还站着七姑爷,都是过来帮忙的。

    “我和我同学来看下二姑姑家的情况。”江宥云回道,七姑爷笑了一笑:“不错,蛮勇敢的,既然来了,你两个小屁股跟着我。”几人下了码头。此时,鸡笼街一片嘈杂,各家各户都在搬东西,忙得不可开交,呼声,喊声,哭声,哀声,叹声,此起彼伏。

    “站在这里别动,我们下去帮你姑姑搬东西。”六叔交代江宥云和江龙站在码头旁边的石梯上,随即和七姑爷趟着大水,进了二姑姑的家。江宥云和江龙不敢乱动,只是四处张望。

    “婆婆,小心点。”几个新街派出所的公安干警站在一处木板房外,其中一个中年警察正背着一个年迈的老婆婆出来,江宥云认得是二姑姑的邻居陈婆婆,后面还跟着陈婆婆的女儿杨阿姨。

    “谢谢你啊,佘所长。”杨阿姨在旁边道着谢,陈婆婆已经说不出话,只是对背着自己的佘所长竖了一个大拇指。佘所长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粘着小眼睛,也顾不得擦,口中连连说着:“谢什么谢,这不是我应该做的呀。”

    “洪水淹上来了,不要再搬了。”江宥云又听到远处一家门外,几个武警战士喊着,房里传出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我全身家当都在这里了,这要是被水冲了,叫我怎么活呀!”

    忽然,“噼啪”,空中一道闪电,紧接着一连串雷声响起,雨势更大了,洪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已经淹到了人的大腿处。

    “不要再搬了,大家赶快撤离,不然来不及了。”佘所长将陈婆婆背到码头上,又跳到水中,与同事们一家一户通知居民转移。

    二姑姑一家拿的拿被子,搬得搬椅子,趟着水出来,大姑一家、四姑一家、五姑一家、六叔加上七姑爷也都齐心协力,把能搬的都搬了出来。

    大姑一眼看见江宥云,大惊失色,赶紧呼道:“毛毛,洪水涨上来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快回家去,你可是江家唯一的孙子,不能出岔胡子呀。”

    未等江宥云说话,江龙一把抢过大姑手中的脸盆,说道:“我们是来帮忙搬家的。”江宥云顺势接过四姑手中的木桶,:“来帮帮忙,来帮帮忙。”

    “你两个小把戏来帮什么忙哟,帮倒忙呀,快回家去。”五姑把两人手中的东西抢过来,催促着赶快离开。没奈何,两人只好走上码头。

    江宥云捅了捅江龙:“你就会讲话呢,明明是来看大水的,就变成帮忙搬家的了。”江龙横了一眼:“我要不这么说,你趁你妈不在家,跑出来看大水,被晓得了,不打餐死的呀。”江宥云恍然大悟:“还是你聪明。”

    两人回头一看,才发现大水涨得好快,转眼间,淹过了二姑家的屋顶,码头上挤满了人,都急着把东西搬上来,佘所长扯着喉咙,大喊着:“这个大水和以前不同,怕还要涨,大家快点撤离。”大姑边走边喊:“毛毛,你从幸福西路往邮电局上去,走高处,赶快回家,别走巫水路啊!”

    听到大姑的催促,看着码头上慌张的居民,两人这才从看大水的新奇,变成了对洪灾的恐惧,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赶紧扯起脚往家走。

    一路上,两人遇到好多公安干警、武警战士、消防队员,还有机关的、街道办的、居委会的工作人员,脚步匆匆,奔赴去抗洪抢险的一线。行驶的警车里,大喇叭循环提醒着小城居民们:“赶快撤离低洼场所,保证生命安全。”

    等两人各自跑回家,天空已经一片灰暗,倾盆暴雨,直泻而下,看着窗外狂风中摇曳的梧桐树,江宥云想到自己刚才还去看热闹,心里真有点后怕。

    未及回过神,姚玉兰在屋外和王婆婆的说话声传了过来:“从来没看到过今年这么大的洪水,来得好快,水势又凶得很,厂里喊我去帮忙,才到田湾就过不去了,全部淹了,振兴化工厂、火柴厂旁边的居民都被困在家里,怕有上千人,好多当官的都到那边抢险去了。我还看见交通局的邓局长,亲自找了几根尼龙绳,绑到自己身上,游起去救人,好危险。”

    王婆婆的声音随即传起:“我记得上次涨大水还是1970年,那时我还到洪江大桥上看,水都快到桥面了,我还说洪江大桥质量好呢。这次看这架势,感觉水更大一些。”

    江宥云忙把脑袋探出去,喊了声:“妈妈,你回来了。”姚玉兰回头说了一声:“不准乱跑出去玩啊,外面涨大水,危险的很。”

    话音未落,隔壁李大叔和宋阿姨挑着一箩筐水果,进了楼道,李大叔口中直嚷嚷:“这不得了,塘坨全淹了,水都到新民路了,估计洪江淹了一半了。”宋阿姨也说:“你们准备了点菜不,看这势头,肯定是大洪灾呢,这两天估计买菜都买不到了。”

    王婆婆一听,赶紧从灶屋里拿了些小菜,口中念叨:“我卖菜还剩了一些,你们都拿点。”“这怎么好意思,你卖菜这么辛苦,留着自己吃呀。”大家推却着。

    王婆婆有点生气,声音也提高了一度:“都是邻里邻居的,我两个老家伙能吃多少呢,这些小菜放久了就坏了,你们不要嫌弃,快拿着。”也不容大家分说,把菜硬分给大家。

    李大叔随即把箩筐放了下来,很是豪气:“我这里还有些水果,你们也拿点。”

    “你这些水果,还可以卖钱呢。”姚玉兰很是不好意思。李大叔故作生气:“灾难面前,互相帮助,我还拿去卖钱,发国难财呀,我们这些人,虽然是小老百姓,但这种鬼事,我们是做不出来的。”

    江宥云正听着大人们讲话,忽然听到“突突突”的声音响起,赶忙跑回里屋,把头探了出去。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水都淹上了新民路,对面红星照相馆一楼店面,已经淹了一小半,机船开上了街,从江宥云眼前一艘艘驶过,好多官兵子弟在船上,去解救受困群众。

    “完了,完了,洪江这次好多厂子肯定都被淹了,以后恢复生产就难了,不知道我们洪江瓷厂,挺不挺得住哟。”姚玉兰不知什么时候,也趴到窗台来看洪水,面露忧色。

    隔壁欧叔叔探着头,在自家窗台上,听到姚玉兰的说话,也叹了一口气,回应道:“洪江的工厂企业,最后这么一点儿辉煌,估计这一场大水,就要泡没了。我也只希望我们化工厂别垮就行了。”说音才落,这边谭阿姨接了话:“你们不知道吧,我们的沅江,发源贵州的云雾山,巫水来自于城步的巫山,这一、二十年,上游毁林开荒,乱砍乱伐,树都快被剁完了,环境破坏严重,大自然怎么不惩罚落,天理循环,躲不掉的。”

    江宥云这才发现,隔壁邻居们,连对面“美多”商场楼上的住户们,都趴在自家窗台上看洪水,人人都有见解,个个都有评说,有的甚至高歌一曲,打气加油,唱着郑智化的《水手》:“永远在内心的最深处,听见水手说,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欧叔叔提醒大家:“看到点呀,万一水涨上来了,我们好从后面往长码头跑。”姚玉兰抬头看了看天空,说道:“应该不会涨了吧,天都开亮了,雨应该要停了,这水也好像不流动了。”

    听到此言,江宥云看水的好奇心又起来了,趁着姚玉兰打卦的工夫,悄悄出了门,溜下楼道,下了码头一看,好多居民正围着看大水,再一瞧,原来大水已经淹到了拐下新民路的小巷,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

    新民路的水面上,浮着好多家具、木头、树枝,还有死猪、死鸡、死老鼠,什么都有,一些胆子大的人,把裤腿挽起,趟着水去捡死猪,旁人议论纷纷:“泡在洪水里的猪也敢要呀,真是要财不要命。”还有些人感慨:“这次洪水你别说,当官的还真的可以,像沅江路派出所的范所长,洪水涨起来时,听说沅江路那边水好深,他亲自划船救人,救了八个人出来。”

    江宥云一边听着议论,一边好奇地四处打量,忽然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原来是新街派出所的佘所长,不久前还见他在鸡笼街疏散群众,此刻又带着几个干警,划着木船,赶到塘坨这边辖区救助居民。

    看着佘所长跳下船,小半截身子泡在水中,大声喊着:“不要怕,我们来帮忙。”江宥云心中一阵莫名的感动,脑海里霎时想起江明亮才教会自己的一首名为《真心英雄》的歌:“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要用歌声让你忘了所有的痛。灿烂星空,谁是真的英雄,平凡的人们给我最多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