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询问来者的来历，但实际上也就只是问了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们一起走。

    来者看了看被石期有意无意隔开的叶笃光，深思熟虑后，还是点了点头。

    她在这里语言不通，对现在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没有叶笃光帮忙搭桥，来者只有走投无路这一个下场。

    而叶笃光将来者的意思传达到后，很快就陷入了深度昏迷。

    他的身体本就还没恢复，完全是在靠假寐硬撑，可那药剂又没有治愈的功效，也正如沈绛所说，会让人忽略掉伤痛，等叶笃光意识到他的双手上还有两道正在流血的伤口时，已经是他在医院醒来之后了。

    没有重症病房里仿佛能摧毁呼吸系统的消毒水味，也没有给人带来巨大心理压力的监护器警报声，安静得简直让人垂泪。叶笃光看着天花板愣了好久，才意识到他竟有幸住进了单人病房。

    但看布局也不像是病房，更像是个酒店单间。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就只有眼睛的叶笃光，快速扫视过屋内布局，心里不禁一愣，他这是被带去了哪？

    没等叶笃光思考太久，很快有人推开了门。

    进来的是个穿着白大褂的陌生女人，面容姣好，身材凹凸有致，看上去是个清冷的美人，但更让叶笃光在意的，是她胸口上别着的那枚虫形徽章。

    蜉蝣。

    这两个字无端在叶笃光脑海中冒了出来。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会在这就很好想了。叶笃光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

    “你醒了？”女人冷静的声音响起，她看着手上的记录表，例行公事般地问道：“对之前发生的事有印象吗？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这感觉上应该不是让叶笃光详细回答的样子，于是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都知道。

    “很好，看来没有被假寐弄坏脑子。”女人不知从哪得出这个结论，她将笔一收，说：“稍等，我去通知副局你醒了。”

    ……他就喝多了点药，应该不至于惊动蜉蝣的副局长吧？而且这样一来，将假寐交给叶笃光的黎挚，不是也得倒霉？

    叶笃光的思维不自觉发散了一瞬，但他知道，蜉蝣的副局长，不可能是为了这个原因而来。

    那个来历神秘、说着陌生语言的来者，光是只有叶笃光能听懂这点，就足够其他人揣摩的了，况且，叶笃光他自己的能力，也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叶笃光对这点是清楚的，为了不让异常、或者有心人盯上，叶笃光也会注意隐瞒自己的能力，好在他的能力本就隐蔽，平常想要藏起来也简单。但石期他们与叶笃光并肩作战过，将他的能力看得一清二楚，根本是想瞒也瞒不住。

    不过在那种情况下，叶笃光想走也走不掉，而且某种程度上，当他与石期开始合作后，叶笃光就能预想到这种局面。

    但当刚才的女人推开门，叶笃光看到一身西装革履的石期，在她身后走进来时，还是不免一愣。

    那个蜉蝣的副局长……不会是说石期吧？

    “哟，看呆了？”石期冲叶笃光招了招手，举手投足间还真有几分领导视察的架势，“重新认识一下，蜉蝣宁市分局副局长，石期，正是在下。”

    “你……”叶笃光总觉得自己应该问些什么，但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来。

    眼下的场景，大有同村小破孩某天摇身一变，化身全省代表对土鳖的自己进行慰问的奇妙既视感，虽然叶笃光本就和石期不是同类人。

    结果石期还要抢白道：“你可别说我瞒着你，当初可给过你机会问了。”

    “什么时……”叶笃光心想，该不会是说在他家的那个时候吧？

    “就在你家，我还特意问过你，有没有什么问题想问我的，谁知道你对我漠不关心。”石期反倒是委屈上了，不过，也算证明了叶笃光的猜测。

    叶笃光无语：“……你确定我问你你不会忽悠我？”

    “当然。”石期理直气壮地说道：“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

    “副局。”那清冷的女人听到两人的闲扯，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打断道。

    石期瞬间噤声，连带着叶笃光都有些正襟危坐，就在一片寂静中，女人冷冰冰地吐出三个字：“说正事。”

    “好的好的。”石期几乎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几个字写在了脸上，忙不迭地点头道，“白晶，你就先出去吧。”

    白晶警告般地看了石期一眼，但还是听话地离开了，在她走后，石期肉眼可见地松懈了下来。

    “她是？”叶笃光不禁问道，石期这一通变脸大戏下来，叶笃光就是不在意，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药局的人。”石期解释道，“通常蜉蝣可以免费申领部分药品，但需要药局进行审核，如果有违规使用药物的历史的话，流程就会变得相当麻烦，所以为了能减少点步骤，药局的人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石期心有余悸地说着，但他看着躺在床上的叶笃光，又不禁一乐，道：“不过你这回直接喝了一瓶假寐，大概也被拉入了黑名单，以后可就麻烦了。”

    也，这个字用得可实在微妙，不过更有问题的还是另一个词，叶笃光指出道：“以后？”

    “这就是白晶说的正事了。”石期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说：“我代表蜉蝣正式向你发出邀请，希望你们能加入我们。”

    叶笃光倒是不觉得意外，因此对于这件事，他也早有了答案：“我能拒绝吗？”

    蜉蝣目的明确，即为消灭异常，从叶笃光所了解的信息来看，蜉蝣应该不仅仅是一群能力者构建的民间组织，他们的背后，估计还有着官方背景，加入其中对叶笃光而言，或许百利而无一害。

    但叶笃光并不想打破他现在的生活，因此在他爷爷死后，他才算有了如今的平静，所以某种程度上，这就是用爷爷的性命换来的安宁，叶笃光又怎会随意辜负。

    就像这次事件，如果不是因为事发地在二十五里屯，纵使梦境再如何侵扰，叶笃光最多也只会短信提醒吴城他们一声，而他自己，是不会亲自过去的。

    石期对叶笃光的态度也不觉得意外，他耸了耸肩，道：“你当然可以拒绝，蜉蝣在这种事上一向讲究你情我愿，只要你没犯什么事，我们也不会干涉你的选择。”

    ……什么？

    石期答应得太过干脆，叶笃光的确没料到这个开展，他迟疑了一下才说：“谢谢？”

    “噗……咳。”石期及时刹住了笑声，换成了清嗓似的咳嗽，说：“总之既然你拒绝的话，我就省点口水，就不多说蜉蝣的事了，不过有一点你大概已经想到了，蜉蝣隶属于官方，是由国家直接管辖的能力者组织，而能力者的存在，对普通人终归是一个潜在的威胁，再加上上头有明确要求，不能让普通人知晓异常，所以对不愿意加入蜉蝣的能力者，我们会有不定期的回访，以防止意外发生，到时候，就得麻烦你配合了。”

    回访，四舍五入就是一种监视，但石期说得敞亮，摆明了就是公事公办，估计也不是针对叶笃光一个人的，于是他也干脆地点了点头，说：“没问题。”

    石期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看着叶笃光缠满纱布的手，颇为贴心地说道：“没记错的话，白晶说你的手过两天就能拆线了，到时候你就能离开了，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想让你再帮我个忙。”

    “什么？”叶笃光不禁一愣，石期这种身份，还有什么是他能帮的？

    “你应该还记得那个在地下遇到的神秘女孩吧？”石期只提醒道。

    叶笃光顿时恍然：“你们想由我来和她沟通？”

    石期无奈一摊手：“没办法，我们能想到的语言，包括那些小语种，都已经试了个遍，但还是无法和她沟通。”

    说着，一道审视的视线，似乎也落在叶笃光身上，若以国家为后盾，石期都搜集不到与来者相同的语言，那么叶笃光，又是如何掌握那门语言的呢？

    叶笃光清楚，迟早会有人来问他这个问题，就算不是石期，也会是别人，因此他早就在准备答案——至少，也得是比“他也不知道但就是能‘看’懂”这样的话，要听上去靠谱一些的答案。

    光靠看就能抹除灵能，已经足够招人耳目，叶笃光可不想自己的眼睛再多一条被盯上的理由。

    但他准备的答案，并没有用上。

    石期只是高深莫测地看了他一眼，就轻飘飘地略过了这个话题，像是不经意地说道：“所以，这事就只能拜托你了，那姑娘如果想在这里久留的话，大概也会来找你帮忙。”

    “……”

    叶笃光顿时沉默，他清楚石期的意思，这恐怕不是“大概”，而是“一定”，如果只有他能与来者沟通的话。

    这事妙就妙在这与异常无明面上的关系，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一旦叶笃光因为沟通问题时常要与蜉蝣的人接触，那么即便他依旧身份普通，却也很容易被视作蜉蝣的一员。

    叶笃光当然可以继续拒绝，看石期的表情，他大概也不会勉强，但石期……或者说蜉蝣，真的会像放过叶笃光一样，忽略来者这个实力强大，却又身份神秘的存在吗？

    “……我会考虑的。”叶笃光想他是清楚答案的，只能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石期点到即止，见好就收，他再闲扯几句后，便以不打扰叶笃光休息的名义离开了，可他刚关上门，就看见外头站着的沈绛。

    “走了。”石期招呼了一声道。

    沈绛姣好的眉头拧起，但见石期不等她，也只能快步跟上，她压低声音，颇为不解地说道：“上头看重叶笃光的能力，想要将他收入蜉蝣，你却答应让他离开？石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当然。”石期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当……当然？”沈绛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叶笃光不愿与异常接触，这是他近十年来的唯一一次接触异常，一旦让他离开，你不怕他消失吗……”

    “消失？”石期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他摇了摇头，说：“以叶笃光的能力——我是说他本人的战斗力，还有他的经济条件，你觉得，叶笃光能消失到哪去？”

    “……”

    沈绛顿时一滞，像看怪物似的看着石期，说：“你想威胁他？”

    “威胁？”石期歪了歪头，他看了沈绛一眼，脸上似是勾起一丝不屑一顾的笑：“叶笃光可比你聪明，有些事情，不用我说得这么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