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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读中文网 / 武侠仙侠 / 再提酒 / 第十二章 白首想见江南(六)

第十二章 白首想见江南(六)

    或许是时间过得太过久远,以至于现在回忆起来,都带着点点的刺痛。

    满头白发的黄砚坐在枇杷树下,从后院拿出好酒,独自一人品尝了起来。

    她当初总是不想让他喝本地的酒,苦喉苦喉,她说名字听起来就很很像生活,喝起来苦的自然也不会好受,女人总是这样,总是相信一股近乎迷信的直觉,但他并不讨厌,会疼人的才是好婆娘。

    只是年轻时的黄砚手中总喜欢拿着个酒瓶,喝的醉醺醺的,这个时候,她总是会为他煮上一碗醒酒汤,掰开他的手,把他紧握的酒瓶换成入口醇香,烈而不伤人的黄酒。此时他也知道了,喝下最后一瓶黄酒,便安安静静的陪着自己的婆娘看着抽枝发芽的小枇杷,看着刚刚长出嫩苞的小莲花。

    “你说,等到莲花长好,开花,不对,或许再久一点,等到小枇杷长成大树!我们就会幸福的在一起。你呢,就安心的教书,我呢,就陪着你,相夫教子,笑什么?可把你美得,等咱们老了,还有小青莲,小枇杷,到时候谁也不孤单。”

    黄砚把堵着瓶口的软布木塞拔下,一股浓郁的香气四散开来,清香幽绿,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麦香和果香。

    他轻轻的把酒倒进枇杷树前松软的泥土下,酒液顺着稀疏的泥土流入地下,一只蚂蚁似乎是醉倒了,一动不动,大手轻轻的挪开了它。

    她平时也会喝一点黄酒,那是她为数不多真心想醉的时候,她其实讨厌喝酒,但她爱他,她愿意把自己无所保留的一面给他。每当这个时候,他会轻轻抱着她,为她擦去泪水,听她讲,内容不记得了,只记得满眼都是她的面容。

    那是他们自己的世界。

    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双手不自主的颤动,酒瓶里本就剩下不多的酒液很快就滴干。

    空荡荡的酒瓶掉落在地上,叮当一阵滚动。上好的瓷坛咕噜咕噜的转,落在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到,哈哈哈…………”

    风声灌入双耳,峡谷里高大的两壁涌出狂风,呼啸而过,尖锐的声音让两人不约而同的捂上耳朵。

    “我说………………我要娶你…………黄砚要娶江楠!”

    “我听不到……哈哈”

    可他却看见,瘦削的江楠转过头,瘦削的肩膀止不住的颤抖。

    他抱住了她,并不言语,只是轻轻吻去睫毛上的泪珠。

    天地只有呼啸的风。

    天空轰隆作响,眨眼间乌云密布,一道霹雳自头顶上划过,涤荡人间,很快,淅淅沥沥的小雨就越过树枝,打在黄砚脸上,唤起陷入回忆的他。

    雨点轻轻打在莲池里的花苞上,娇嫩的花苞在雨中越发摇曳,青翠细嫩的根茎仿佛盛不下巨大的花骨朵。

    黄砚走过去,把手轻轻盖在莲花苞上,为其遮风挡雨。

    曾经她最喜欢下雨天站在小小莲池旁,伸出手,为这株莲花挡雨,她说这株莲花好像她,整座莲池不知怎的,就生长了这一株,就和她一样,总是孤孤单单的。

    不过现在她倒是不孤单,就像莲花下总是有着托它生长的莲叶一样,每当她蹲下去伸出双手为莲花挡雨,总有一把干净的油纸伞静静悬挂在她的青丝上。

    她是他的莲花。

    他是她的莲叶。

    …………………………

    莲池里的涟漪逐渐归于平静,太阳撑开乌云,温柔的阳光照进小院。黄砚站起身来,朝着西屋走去。

    小屋里稍显昏暗,黄梨木桌上,小巧的香炉燃起细如青丝的点点烟火,仕女飞天的屏风上纤尘不染,实心楠木的床上,枕头边整齐的码放好一叠杏黄鹅衫,上边是一柄精致的小团扇。

    黄砚视线模糊,眼前熟悉的景色恰如数十年以前。

    她好像还坐在那里,笑语盈盈。

    彩灯高照,沙幔低垂,红棉锦缎,又大又圆的红绣球悬挂在床帘上,红烛蜡泪。

    他本以为他们会是世界上美好的一对,即使全族上下除了卧病在床的老祖宗都反对这门亲事,即使师生,故友,同窗口诛笔伐,声声鄙夷,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要赌上一生给她幸福。

    一个人究竟能为心爱的人舍弃多少?

    可是。

    ……………………………………

    那一天,天空仍是下着小雨,淅淅沥沥,和往日没什么不同,空气中弥漫着微咸的湿气。

    黄砚有点不安,加快脚步。

    黄砚用力的推开大门,怀揣着万分高兴,心中是数不清的爱意。

    临行前,他和她说过,要她穿好嫁衣等他,等他回来,等他回来娶她。

    只是,不安依旧不减。

    烛火摇曳,她果然一身红装,披着盖头,等着他,黄砚急忙揭开面纱,红盖头下的秀脸苍白如纸,她大口呼吸着,却仍是气若游丝,嘴角止不住的淌血。

    已是命若悬丝。

    空气间的温度瞬间降低了下来,没有怒吼,没有嘶嚷,只有绝望在笼罩。

    不!不要!不要!

    深夜。

    黄砚双目赤红,两串血泪从他的双颊流下,一身大道三境的修为,点燃命灯,却如泥牛入海,发挥到了极致。

    十年寿命。

    一柱香。

    良久,黄砚无力的垂下了手臂。指甲用力的插进掌心,浑身内力尽失,四肢疲软不堪。

    一柱香啊一柱香

    黄砚大笑了起来,眼角滚烫的血泪,如同窗外雨点般洒落。

    她娇嫩的身体的炙热一点点消却,她眼眸里的光一点点黯淡。

    心如死灰。

    生死之间,无能的他止步于此了。

    江楠强撑着坐了起来,看着这个无数次心心念念的心上人,美好的回忆如同走马灯般不断闪现在眼前。

    她叹了一声,吸了口气。

    “真好,遇见你,真的很好。”

    黄砚不言,不忍心打断她。

    江楠的气息越来越弱,颤颤巍巍的手重新拿起染血的红盖头,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不让自己倒下。

    黄砚看着她,心如刀割。

    江楠像个贴心的妻子一样为自己的丈夫把凌乱的头发摆正,她细嫩的手不停颤抖,长长的睫毛一上一下,苍白的脸色上染起一道红晕,紧紧我握着他的大手,此刻她多美啊,像一朵盛开的莲花。

    她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黄砚含着热泪,唇裂出血,扭出一个不算好看的好看笑脸,手足无措的像个孩子。

    江楠瞪了一下,催促他。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江楠带着笑脸,在爱人温暖的怀抱中闭上了双眼,是啊,她太累了,不能再陪他一起看青莲开花,枇杷树长大,不能陪他一起回江南了,违约了啊,让她任性这一回吧。

    一生之约,却不许一世白头。

    可惜。

    ………………………………

    黄砚把她葬在枇杷树下,脚下是逐渐滚落下去的泥土,他知道,埋下的不仅是爱人,还有自己死去的心。

    一夜白头。

    黑暗中,黄砚猛然惊醒,泪水不知何时早已打湿了青衫,模糊了双眼,眼前朦朦胧胧的,他伸手一抓,却只抓到一片布料。

    啊,梦醒了。

    黄砚无力的靠在床前,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雨点打在屋檐上,像是敲在他心上,眼前一切多么相似,正如许多年前使出浑身解数却仍让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眼前。

    多么讽刺!

    黄砚仰天狂笑,手中的酒瓶用力举过头顶,酒液狠狠从头顶浇下,泪分不清泪水和酒。

    哀默大于心死。

    “江楠……………………”

    白首相见江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