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青石桥上,荆悬远远看去,那木石堆砌起的小县城,更胜似一个拱卫中的山寨。分作内外两处,四座简陋箭塔护卫着内城的四角,由木石搭起的城墙将内外隔开。
县城城楼前,两个仪容不整的县兵,正眼神迷离。即使有人进城,也不曾上前盘问。皆是一左一右的各自歪着脑袋,竟靠在县城门前,就打着瞌睡。
平日里几个游手好闲的地痞,此时却都出奇的不见了踪影。而正当县门前经过的人诧异之时,一个粗布麻衣,看起来像是书塾先生的人,缓步便走进了县城里。
这荆山脚下,十里八乡的本地人,大家几乎都认识。地处偏僻,这些初来乍到的生人,面孔就显得分外显眼。只是,令县上的人惊奇的是!平日里欺行霸市的地痞们,今日来了肥羊,却都好似转了性子,一个也没见到。
荆悬饶有兴致的随着街道七弯八绕,时而驻足环顾四周。
只见,四处皆是低矮的砖瓦木楼,偶有砖石砌成的府邸,应是县里的大户人家。路面主道由青石铺就,小道上鹅卵石、砂土混合而成。虽是偏远县城,亦是五脏俱全,欣欣向荣。
不紧不慢地,再仔细分辨了一阵,荆悬终是找对了地方。
“掌柜的,请问!这里收药吗?”
柜台上,一包芭叶捆扎的包裹,轻缓地放在了台面上。
只是,药铺掌柜只是瞧得一眼,便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心下突地一惊!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书墨气浓厚的先生,掌柜的动了动喉咙,却又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瞧得掌柜的如此惊惧神色,荆悬霎时便莫名联想到了一二,些许错愕中思量着,眉头轻皱。
默不作声地,柜台后的掌柜立即板起了整张长脸,干瘦的身形迅速起身。几个呼吸间,便已快步走到了门前。
只见,掌柜的探头探脑地,快速朝外左右张望了几眼,这才眉头略有舒展。回过头来,一脸严肃地紧盯着荆悬。
“这扎好的芭蕉叶子,看起来还很新鲜。里面的山药,是不是刚从山上挖来的?”
“这……有什么问题吗?”
荆山广袤延绵,深山中的山药更是多不胜数。荆悬不过随意挑选了一些带来,但掌柜的何以如此神色?可只是听得荆悬如此回答,掌柜的脸上却显得更为急色了。
“唉!问题大了!”
掌柜的左右一思量,便觉极其为难!瞧得眼前这人虽然衣衫粗陋,但眸光清慧,仪容端正,只怕是突然遭了难。万一之后有什么闪失,苦主找上门来,他也要是要惹祸上身的。
“你可知,这木桥县……做主的是谁?”
掌柜慌乱的言辞,顿了一顿。看到荆悬困惑的神色,又随即醒悟,眼前这人定是初来乍到,不明就里。随即,掌柜的又飞速解释道。
“井家!”
“这十里八乡,人前人后的,都得看井家的脸色行事!连县里的太爷,也得给几分薄面。”
“这木桥县的山货要通往外地,都得由井家接手。若是让井家知晓,你偷偷从荆山上挖了山货,还卖在了我这里,那我这药铺也开不下去了!”
连着一口气,药铺掌柜一番激烈言语,便把其中的厉害说了个一二。
‘这倒是有些麻烦……’
荆悬并非不通世事,听完略作思量,便想明白……之前荆山脚下的劫匪,也怕是和井家脱不了干系。只是之前思来,世俗花费,钱是定然不可少的。只是,何曾想,这过程竟甚是不遂人意,平生了这么多的波折。
“唉……是在下思量不周,连累掌柜了!”
荆悬神色恍然,立即诚心致歉!轻叹了口气后,荆悬琢磨着自己,恐怕早已经被盯上了。
掌柜的也自觉算是做得仁至义尽了,隐晦地,便朝着内堂里的抓药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顿时明了,迅速就从后院溜出了门。
“罢了!你把药给我,拿了钱财,你就赶紧离开!”
此时,掌柜的心中,也已有了定计。
手脚麻利的迅速打开芭叶,掌柜的粗略一扫,便瞧出了不少好货。这怕是要进得深山,才能多挖到的。
不动声色地,掌柜的又抬眉瞄了荆悬一眼,迅速又将芭叶重新捆上。从钱柜里数了一阵儿,掌柜的把铜钱又全都装进了一个袋子里,几步走来,立马就将钱袋塞进了荆悬的手里,赶紧将他推出了门外。
“快走!快走!要想活命,你就赶紧跑!”
掌柜的此时神色,显得竟比荆悬还要着急!目视着荆悬即便如此紧迫,却依旧还不忘拱手作揖,怕失了礼数。掌柜的心里暗骂着,竟不由得有些气急了!
‘迂腐!’
狠板起着个脸,掌柜的看着荆悬渐渐远去,但转念间对这刻板的书生,又生不出来多少厌恶。
随后,正当荆悬尚未远去多时,伙计便领着一人匆匆进了药材铺里。那人虎背熊腰,身材高大,一边走着,嘴里还一边大声地嚷嚷着!
“马掌柜的,是哪个不长眼的,胆子这么大!”
来人只是声音听来,便觉得莽撞,是个直性子!浓眉怒目,这来人身形壮实得,都快高出了伙计半个脑袋。
“哎哟!虎哥……你来得正好!”
马掌柜见到来人,立马放下了手中未审完的账目,扬起笑脸就迎了上去。
“劳你大驾!那人刚走不久,这放着的,就是那人带来的!”
不等虎哥反应,马掌柜便连忙表示,山药全都在了里面,他可一样都没敢动。顺势,马掌柜还贴身而上,悄悄地再往虎哥的手里,塞了一个通宝铜钱。
“嗯!好!”
“此事,马掌柜你做得好!之后家主那边,我会如实上报,顺便,再帮你美言几句!”
虎哥的嘴角牵动,面上一喜!手腕一抖,便不动声色地收下了铜钱。驻足再好言安抚了马掌柜几句,拿上柜台上的山药便出了门。
“马掌柜的,不用送了!”
“欸!虎哥,走好!没事儿可要常来坐坐!”
马掌柜继续客套了几句,依旧笑着将虎哥送出了门。等到虎哥全然不见了人影,这才神色阴沉变幻着,暗自松了一口气。
……
老旧的街道上,店门林立,便是路边的小摊贩也有好几处。各式的竹篓里、摊位上,摆放着不少荆悬看来,颇为有趣的物件。
荆悬依旧好似闲庭漫步般走在街道上,并不急切。既然麻烦已种下,要想躲过去,怕是不易。既然如此,倒不如顺其自然的好。
忽而,路边摊位上的一件奇异事物,顿时吸引了荆悬的注意!
“敢问老人家,你这糖人,捏的可是何人?”
拿起摊面上的糖人,荆悬的面上,罕见地露出了兴致。这手中的糖人,面貌捏得惟妙惟肖,极有神韵。风神俊朗,剑眉星目。右手持剑,负手在背,赤云长衫锦衣华贵,腰间别有一只玉笛。
摊位后的老人面容苍老,已是饱经风霜,乐呵着不敢怠慢,随即停下了手中活计,慢条斯理地笑着答道。
“这可是青霄神仙!”
见面前这位先生依旧面带疑惑,老人继续解释道,眼神中竟还流露出了几分莫名的神采。
“大名鼎鼎的峒江斩龙,可曾听过?那斩龙的,就是这位神仙!”
言语中,老人说着,还不自觉带上了崇敬。
“那南面的茶楼里,除了听曲,还有人说书!你若是有空,也可以去听听。”
“斩龙?”
察觉到老人眼中,自然流露出的异彩,荆悬心道是,这其中怕是还有故事。
“这龙,老人家也曾亲眼见过?”
手中的糖人,捏得竟如此传神,荆悬顿时更加惊奇了。而这仙神精怪的故事,竟在坊间也多有流传!
“那倒没有!这峒江啊,就在我祖地。小老儿年轻时候,一家便是从那里逃荒来的。”
“唉……峒江百年来,也从未缺过雨水。可那时大旱三年,滴雨未有。东奔西走多年后,才听闻,说是孽龙作祟!之后被神仙斩了,才终于天降大雨!”
这天灾人祸的,世间并不少见,但牵扯到仙怪轶事,就多是以讹传讹了。听着老人家的过往,荆悬也不经暗自屏息,气氛显得沉重。
“那之后,为何没有回去?”
“呵……”
回忆起了痛处,老人的神色凸显苦闷,连脸上的褶子也更深了。
“逃难多年,最后也只剩下了我自己。回去了,又有啥用?”
说完这话,老人只显得意兴阑珊,言语里也多了几分凄凉。拿起手边一个还未完成的青霄神仙,愣神地捏着,像是其中承载着无尽的寄托。
‘难怪这捏的其他糖人,不足为奇。但唯独这青霄神仙,如此惟妙惟肖。想来,这便是原由……’
把玩着手中的糖人,荆悬看着老人神情缅怀的模样,立时若有所思。悄然的从马掌柜给的钱袋里,荆悬拿出了一枚通宝放上,便悄然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待到老人回神,再次抬首时,才发现摊前的人影已去,还多出来了一个铜钱通宝来!
“先生!先生!使不得!使不得!给多了……多了!”
放下手中未捏完的糖人,老人赶忙就追了上去。要知道,这一枚通宝,能换百枚细钱。一家三口寻常一月开支,也大抵不过五枚通宝。
看着手忙脚乱,慌忙拦住自己的老人,荆悬又罕见地露出了显眼的笑意。
“老人家还请收好!剩下的,就权当是听了你的故事。”
瞧得荆悬如此诚恳,不像是戏言。老人愣住后,一时无言。回想起,这位先生所感兴趣的。莫非……这先生,也不是常人?可,若是万一呢!
心中长年的苦闷,莫名的就多了点期盼。话到嘴边,老人也突然顺势改了口。
“先生!那峒江旁,落乌城里,还塑有青霄神仙的神像。”
“有空,可以去那里看看。”
话一完毕,老人便不再坚持,拱手便送别谢过!
回到摊前,老人看着未捏完的糖人,反复拿起了又终是缓慢放下,而脸上也莫名多了抹释然。
“对啊,万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