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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读中文网 / 武侠仙侠 / 浮世游仙 / 第七章 文人当有所执

第七章 文人当有所执

    三个月后,书塾里,供书塾先生居住的小院里。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院里的桃花朵朵,又蔓上了新枝。

    初时醒来的茫然,在这木桥县生活许久之后,也淡了许多。得县尹应允与卫夫子相助之后,荆悬也大开方便之门。凡是前来求学之人,荆悬一律收下,有教无类。

    然而,书塾里,并不能装下如此多的人。

    因此,每过三日,荆悬便同卫夫子去往县衙前的露台讲学。卫夫子年事已高,难以持续。大多时候,都由荆悬代为教授。县中商贩,识得些简单文字,知晓术数的,也被县衙请来临时教学。

    由浅入深,由易到难。县衙甚至发出布告,若无农事杂事,木桥县人需每月到场学习三次。荆悬至此之后也开始忙碌了起来,除每日寻常学堂例课之外,更同卫夫子编制简易读物。

    长此以往,又是一年之后,木桥县内,已广为流传各式入门简书。其中,涉及吏法刑法的普及之物,数量居首!

    “唉……可惜了,若无井家。此番,必是能有所作为的!”

    灯油,可是偏远县城里的稀缺物什。而此时,荆悬的屋里,卫夫子正埋头奋笔于书案前,忽而又莫名的发出着憾然的感概。

    荆悬同县衙这一年多来,所作所为,初时,井家只觉好笑。可身处蒙昧懵懂的偏远山区,都小瞧了普通人对学识的渴求。

    十里八乡,来此求学之人,络绎不绝!

    渐渐的,井家悚然才惊觉,这扩散开的文墨之风,竟已不知不觉的,开始动摇起了他们的根基。

    求知的渴求下,希冀多了,蒙昧亡命的人便少了。而谁又甘愿终其一生,都只在刀口上舔血,朝不保夕呢!

    此例一开,当井家意识到的时候,这场矛盾对立已悄然拉开了序幕。

    “卫老不必忧虑!人道气数所集,大势之下,必有所成。”

    月光下,荆悬从屋外走来,依旧一袭青衫。一只好奇的松鼠正跟在荆悬的身后,亦步亦趋。卫老看了松鼠一眼,便也不以为意了。相处的这一年多,总会有各种小动物,奇怪的时常围着荆悬转来转去,卫老也见多不怪了。

    “希望如此!明日先生还要讲学。如此,老朽也就不打扰了!”

    小院共有三间屋舍,卫夫子所住屋子就在隔壁。两人为节省灯油,时常夜间执笔皆在一屋。

    卫老晃着身子,将要站起,旁边一人便立即上前扶起。摇曳的火光中仔细辨来,那身影如此熟悉,竟是身子长高了不少的石重!而此时的石重,也已留在了书塾内,做起了随侍书童。

    石重本意是想跟着荆悬,但卫老年事已高,正需要人照料。因此,石重转而便拜在了卫老的门下。

    “卫夫子!慢点!”

    小心翼翼的,石重将卫老扶起!又过一年之后,卫老的身子骨显得更差了一些。年过古稀,在这偏远县城里,也已是难得的长寿了。

    待到两人离去后,荆悬又整理了下卫老方才写完的书册。刚吹灭了油灯,夜空便逐渐变得明亮,荆悬一时也略有感概。

    “等到此间事了,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

    今日,又逢露台讲学。只是,此次县衙的露台前,来人却寥寥无几。

    荆悬依旧讲完今天的内容,离散的几人躬身作揖,面上却没有多少喜色。看来,下次来的人,会更少了。荆悬并没有上前询问,也不打算让他们为难。这般情形,应是井家已有所动作了。

    县里的人,仿似变得更加沉默了。回去的路上,同荆悬问好的,亦是少又少。这整个街道,又像是回到了初来的时候,活力却显然更弱了!

    是夜,荆悬还未就寝,门外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来了!谁啊!”

    这般时辰,石重本是山野长大的,并非不知晓轻重。嘴里嚷嚷着,却是蹑手蹑脚的悄然靠近了门边,仔细分辨着门外的脚步声。

    “我是江家村的江福,荆先生讲学时,我也有去!”

    见院子里的人没有回应,江福继续大声说道。

    “县衙来人,说柳家村的柳元死了,死在了河里!大哥让我们过来守着,怕先生出事!”

    一口气将来意说得个清楚,江福寻思着,免得闹出了误会。

    门外两人心中有数,此时开门放他们进去,也并不合适。两人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也不讲究,各自就在门边凑合着坐了下去。

    ‘柳元?’

    这柳元,荆悬是有印象的。今日前来听学的,便是有他。屋门处,荆悬站在那里,神色看不真切。忽而,荆悬朝着石重朗声吩咐了一声,便沉默了下去。

    “石重,让他们进来!”

    然而,两人刚是进到院子里,事情亦并未结束!

    不多时,县衙衙门里又差来了衙役。照例询问了几句之后,又有两名衙门衙役歇息在了院子里。院中四人,心照不宣的分作了两拨,竟同时守起了夜来!

    卫老将墙上悬挂的长剑取下,佩在了腰间。徐徐拔出后,剑身依旧寒光冷冽,锐气逼人!端坐于桌前,卫老轻抚着剑身,屏气凝神,缓慢地徐徐擦拭着。

    文可兴国,武能安邦。天下文人,有志此者,莫不腰间悬剑!

    他已经老了,他可以有事,但荆悬不行!

    ……

    清晨,荆悬依旧例行在学堂讲学。只是,直到正午,依旧没有一人前来。荆悬沉默着,在学堂上,一站便站了一日。直到太阳落下了,才终于回到院子里。

    第二日,学堂里依旧没人。荆悬依旧沉默着,站在学堂中,直至天黑时石重来寻,才肯离去。

    第三日,荆悬如约来到了县衙前的露台。可除了身后县衙的衙役,此处仍是空无一人!荆悬默然平视前方,忽觉天色仿佛又暗了!

    但荆悬深信,明日朝阳……终究还是会来!

    一日之后,又复一日。

    整整一个月,即使无人,荆悬依旧会如期而至,独自守在学堂、露台处。无论天晴下雨,从未间断!

    旁人,也从一开始的劝阻、冷眼旁观,到最后逐渐被触动、感染!

    ……

    “卫老,你不去劝劝荆先生吗?”

    凌府阁楼里,县尹神色忧虑,言语里却罕见地透着十足的敬意。荆悬如此百折不挠,想来,他是做不到的!

    明里暗里,县尹同井家,已然数次交锋过。能保住荆悬如今的安稳,县尹已是费尽了心思。

    井家毕竟已盘踞木桥县上百年,若无确切实证,县尹亦不敢贸然行事。两次遭贬,朝中旧识皆是避之不及。若再出差错,县尹形势更危!

    “先生是有大毅力,大智慧的人!我相信先生!”

    卫老浑浊的眼睛虚眯起,深吸一口气,平复下略有起伏的情绪。埋头继续伏于书案前,细细考究、斟酌着字句,一刻也不肯停歇。身侧研墨的石重,想到了荆先生,虽是沉默不语,眼中却也不时透露出担忧。

    “唉……立言践行!荆先生确非常人啊。”

    县尹皱眉回首,凝望着墙上已是裱好挂着的《秋生》。若是之前还自觉颇为满意,如今再看,顿觉所取意境犹不过水月镜花而已!

    ……

    “大哥!我刚问了,那荆夫子今日又去了!”

    “嗯,我知道了。晁虎到了没?”

    江单冷肃着面孔,一言一语之间,此时竟听不出来喜怒。这一月里,又死了三人。人人皆道,不过是遭了意外,就连县衙也无从查起。可明眼人心里都透亮着,这连番的意外,死得都颇为蹊跷!

    心下,江单已是明了。此时的木桥县,剑拔弩张,已到了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口!他与晁虎不过是井家在县城里外招的打手,真正的看家护院还轮不到他们。同晁虎相争多年,如今也到了不得不合作的时刻。

    ……

    压抑,依旧在木桥县里持续。只是平静的死水,哪怕投入一颗细石,亦是能卷起波澜!

    终于,又逢一日露台讲学……

    “荆先生好!”

    忐忑的,一对夫妇领着孩童前来,面色犹豫间,皆有愧色。三人驻足之后,不约而同,竟皆是同时一揖到底!而同行如此大礼,三人亦是恭敬得一丝不苟!

    “嗯,好。”

    语气平缓的,荆悬坦然受之,眼中却并无责怪。只是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更带着温和的笑意。

    “荆夫子好!”

    “荆夫子好!”

    “……”

    不多时,露台前,又陆续来了几人!人人皆是一揖到底,恭敬异常!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荆悬一月有余的坚守,终是守得云开,得见月明。人流涌动间,一点一滴,汇聚成了汪洋大海!

    不急不徐,面对着众人的期许,荆悬又兀自开始了讲学。

    从一篇经典到另一篇经典,从一篇文章讲到另一篇文章!此处,求知者,席地而坐。授业者,妙语联袂,掷地有声!

    乾坤朗朗,文道渐盛!仿似沟通万千世界,浑然自成,已化作一方净土。

    言至末尾,荆悬尽性施为。忽而,无意中!荆悬的脑海深处,好似迅速闪过了几页书扉!宛若身体中,本该就留有的,却已然遗忘的记忆。

    于荆悬的脑中《横渠语录》一言,此时最为应景,可作结语!

    “……于是,执有所执!我辈文人,求知解惑,精业授道。先贤曾言,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