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宫内早朝之时,令北庆国举国震惊的大事,骤然发生!
闻太傅于大殿上竟是进言,执意要开本朝先河,录流民于户籍。此公然惊骇之谏,无疑是动了诸多达官贵族的利益!
一时,群臣激愤!
本与闻太傅交好的大臣们,震惊之下亦是噤若寒蝉,莫敢开言。
三公之中,其余二公言明立场,正是悍然反讥!厉言斥责闻太傅此举居心叵测,意图挑起王朝争端!
而陛下顾及朝纲安定,为稳群臣忠心,只得断然驳回了闻太傅的进谏。
可闻太傅素有忠义之名,直言此举有百利而无一害!自恃位极三公,言语更是多有固执傲慢!
于痛心疾首之时,闻太傅却是愤然大骂陛下昏庸无德,不知体恤民情!
此朝堂之上,闻太傅竟公然以下犯上,不顾纲常礼数!而陛下正值盛年,毕竟血气方刚!顿时气得面红耳赤,勃然大怒!
气盛难消之下,陛下立时下令,就将闻太傅赶下了朝堂,打入了大牢之中!
这堂堂当朝太傅,竟是沦为了阶下囚!
散朝后,众群臣面面相觑,面色不一。不多时,有心之人推波助澜之下,京城中已是闹得沸沸扬扬!
传到茶楼之时,就连说书先生今日也歇演议论着。
“听说……今日上朝,闻太傅妄谈流民新政!可是就入狱,遭了祸了!”
这京中人士,说不得就有亲友故交于朝中当职。倘若消息灵通之辈,更是早早便已听闻!
“可惜了!太傅一世清名,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尚有不知情者,听得两人煞有介事地谈起,顿时嗤笑了一声。
“你们两人这般捏造,不怕吃了官司?”
怎知,此言一出。众人皆是看傻子一般,瞥了一眼便是不再理会!
“怎么?莫非是真的?”
发问者骤然意识到不对劲,三两下更是挤进了人堆里,就参合了进去。
“要我说啊,这朝中不稳,最得利的是谁?”
“自然是诸侯王啊!”
听得这一言论,围聚而来的众人,俱是点头称是。随即顺着思路苦思冥想,便立时有人不解。
“那陛下,又为何……”
话未说满,旁人已是赶忙拦住了他的言语。更是面容肃穆,正色善意提醒道。
“兄台,慎言!”
而荆悬此时,正坐于茶楼处。见茶楼中突起骚动,荆悬细心留神下,方是才于神色惊诧中听得了此传闻!
可与段书畅谈三日后,段书便是不再出现。甚至,荆悬去往段书住处时,却未曾想早已是人去楼空!
可惜时日太短,荆悬惋叹之余,亦是自觉与段书相聊甚欢。今此一别,实属憾事。
至于茶楼所说,关于朝中闻太傅一事,荆悬却是隐有上心。若因此波及到整个北庆国动荡,那自是不妙的!
初时,荆悬曾在齐王府中见过闻大公子。不知这其中,是否又有什么关联?
闲听了会儿茶楼里的闲谈,即使些小厮下人,久处京城中,言谈见识亦有不凡。这北庆国的局势,耳濡目染之下,倒也能说清个粗浅。而更深层次的,却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
付了茶钱,荆悬便出了茶楼,于街道上溜了一阵儿。
今日,京城处处角落,荆悬都能听得有人谈论闻太傅之事。此风声鹤唳,不禁使得人心惶惶!
于京城中人而言,闻太傅可是贤名在外。如今失势,恐怕终是乱世将来!
“孩儿他娘,你先收拾收拾东西!”
“明日,我们就回曲县住段时日。”
棉铺的掌柜,一进铺子里就张罗着店里的东西,朝着屋内便招呼了一声。
不多时,一位良家妇人从内屋走出,亦是隐有不安地说道。
“我也听说了,最近不太平。”
“那就回去避一避!”
荆悬一路漫步行来,众多的闲言碎语更是不绝于耳。街面上的行人,不觉间都已是少了几分。
捕风捉影,草木皆兵!
这紧张压抑的气氛,却是正如北庆国动荡的局势。
云低知有雨……若以一言概论,北庆国如今便是如此。
而本欲再四处看看,见此情景,荆悬突然也淡了兴致。
不过,反倒正当此时,荆悬更是想前往五谷书院内,一瞧究竟!
千年书院与世俗皇庭,两相所求有悖之时,文生们又该是如何取舍。
于无人留意处,荆悬化作一缕青烟,飞过几条街道,就落入了五谷书院中。
五谷书院的院门处,大门仍是紧闭!白日修学期间,可禁止闲杂人等随意入内!
两处木构学堂,一处露天讲堂。
此五谷书院不大,所录门生,竟不过寥寥过百人!
此中原由,自是亦有宫中干预所致。毕竟五谷书院虽加封为国子监,但所立年代久远,更并非是北庆国所创!
四方割据,中央积弱。若是五谷书院门生,再遍布朝野上下!那倘若弄权专政,结党营私,而世俗皇权又该置于何地?
于陛下而言,五谷书院不可或缺,但又不可太盛!
因此原由,能得以入得五谷书院者,无一不是稀世奇才!
露天讲堂处,此时五谷书院内的门生,悉数聚集于此。
正中位置,一鹤发童颜的老者正闭目养神,盘坐于蒲团上。左右两侧,皆是以木架子支撑,拉起了两块白布。
只见两块白布上,笔墨飞舞,分别正是写下了“变”与“不变”几字。
讲堂台阶下侧,众多素白长衫的文生,分别落座。此书院的监生,皆是以白衫而着!唯有学院理事,方可依照官职另着绣云长衫。
而正盘坐于露台上的老者,身上隐约可见六朵祥云。若是荆悬所料不差,便是五谷书院的现任祭酒——卜轩!
直至场中监生皆是落座安稳之后,卜轩方才睁眼环顾左右。于“不变”一侧的监生众多,另主张“变”的监生不过唯有十数人而已!
不置可否。
卜轩只是照例拿出辩题,便由得两方自行开悟,随后一辩高下!
隐匿于众人之间的荆悬,此时亦是瞧出味儿来了。这“变”与“不变”便是说的朝堂所议,流民录籍之事。
但能于莫大压力下,数十位监生仍旧是坚持变法,可谓是难能可贵!
“若已思量周全,便可开始吧!”
露台上,卜轩神色淡然,舞袖一挥!随即便是再次闭目凝神,静心听得众监生论辩。
话音刚落,过百木牌立时举起,众监生手中却是各持有一道木牌!
一名学正踱步行走于众人之间,随意挑选着首位论述之人。而场边处另有六名学正,正监察着监生们的一言一行!
“就你了!”
踱步于众人之间的学正,骤然停下!目光落到了孟长生的身上,随即淡然一笑。
此首立要旨之人,可不能随意选取。一言以定,可行文立说之见地,断然不同!若无大智大勇,难以开篇立说!
既是主张“不变”之人众多,那学正便两相平衡,从求“变”的监生中首选出一人。
“谢学正!”
交递过自身身份木牌后,孟长生立即越众而出,于两方空地之间便是立身四下见礼!
待到礼数周全之后,孟长生左右各看一眼,随之神色自若,娓娓道来。
“此变法之“变”,今日……长生有此一论!”
开篇阐明立场,孟长生淡笑间,更是思路通达!
“初生混沌,复衍阴阳。秩序起始,人道见长!”
“世有天地万物,以天为始,非天不生!凡惑生灵,聚以类分!”
“既有阴阳、有无之别,万物生灵亦可分作有情、无情之差。”
“圣贤之道,尊以秩序。天道无情,人道自该有情!”
“阴阳若是失衡,必生祸乱!此中法度取舍,慎当平衡。”
言至此处,孟长生突然一顿!复而,又是侃侃而谈。
“人贵而生之为人,是故并非无情草木。若以无情之法束人,与轻贱草木何异?”
“悲呼……圣贤之道!我等圣贤门生,教化众生!何以舍弃仁义至,断其安身立命之本?”
“此绝非善举,更逆人伦!”
“变法之“变”,虽为法度废旧立新,实则变衍人道更昌!由此,长生主“变”,是为顺应天和!”
举座皆惊!
直至孟长生再次见礼退下,场中众人亦是未有回过神来。
恰于此时,露台上祭酒已是挣开了眼。卜轩妙赞地看着孟长生退去,不由得抚掌暗赞!
“下一个!”
于卜轩再度开口后,众多监生又是立即举起了手中的木牌!过百监生眼中皆是精光炙盛,却无人甘于落身人后!
学正行于众监生之中,见此情景,立时笑意渐起。秉一家之言,不如纳百家之言。
五谷书院,是为江山社稷,教化众生!虽货于帝王家,可亦有不同。
若秉承心正,有论见之别,自是理所当然!事不可一概而论,有此对立区别,方才是圣贤之道的正途!
能存立千年之久,五谷书院至今如此繁盛,便是遵循此理。
此“变”之一侧,已然选过。学正踱步至“不变”一侧,又是骤然停在了一人身前。
“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