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无缺随手收起摆放于身前的三枚铜钱通宝,掐指卜算了一阵!
夜入四更,辰至子时。
天干为阴,地支为阳,五行归藏,土御四方!此阴极晦暗则复阳生,取阴阳老爻对转之逆卦!
应无缺以先天卦术入卜,劳神耗心!方不过起卦后隐有所感,已是令得应无缺耳际轰鸣,险些心神失守!
纵然避重就轻的从旁得卦,但应无缺所卜之事,已牵扯到了真仙仙人。不过只略微遭受了点道则反噬,应无缺就已额头冷汗渗出,显露一丝疲惫!
成仙得道之人,已可自掩天机,怎可任由人卜之?虽是应无缺未有直接卜算,可仍是沾染了真仙的命数,于冥冥之中更是触犯了仙威!
修士得天应命,修行无数载,而后一朝得道!若随意便可看破,于道已是不尊,岂可轻易儿戏?
卜卦易数,本为乱法逆命,欺天之术!即使天道有缺,如此行径,天地道则亦是难允!常言道,精于卜卦易数术者多以五弊三缺,便是擅自干预天数所致。
而应无缺不过区区凡人,更身无灵力法术!但仅凭借生平所学卦术,就能略微堪破仙人命数,实属绝世怪类!
收好三枚铜钱通宝,应无缺又取出了剩下的半囊清水,随即大饮了一口!直至起卜后的疲意渐消,应无缺那略微发胀的脑袋,方才好受了些。
“走了!阿大!”
忽而,应无缺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上的尘土。朝着身侧憨实的壮汉招呼了一声,应无缺便若有所思的,直直望向了京城城内。
两人正位于京城城外的东北方向,距离荆悬与白鶠交手之地,并未相隔太远。
这般近距离地观摩了仙人层次交手,应无缺更是能清晰地体悟到,那世间绝顶,真仙境界的恐怖、骇然!
而阿大此时那憨厚的面容上,也早已不见了从容。哪怕是城内白鶠退去,重回风平浪静之时,阿大紧绷着的凝重亦不曾减弱太多。
紧握着拳头,阿大浑身血气,正奔腾激荡!两手处青筋虬结,宛若神兵浇筑,蕴有无穷神力!定神望着城内方才斗法的所在,阿大的眼里更是闪露出了摄人的锋芒!
世人只知仙凡有隔,可终能成仙得道者,于世寥寥!
寻仙问道……
古来多少惊才艳艳之辈,亦是止步于半仙,不得其门!
不成仙,终不过为凡尘蝼蚁。
心有郁闷间,说不清阿大究竟是艳羡,或是嫉妒。只见得阿大的神情中,隐现出一抹阴霾,忽而澎拜起来的血气,更是伴着情绪的波动,难以抑制的迅速疯涨!
“真仙啊……”
可待到应无缺卜算完毕,正是自觉算无遗漏,自鸣得意之时。应无缺刚一转首,便察觉到了阿大的异状。
“阿大,阿大!”
“冷静!冷静啊!”
慌忙大叫唯恐阿大突地暴起,又要做些出格的举动!应无缺吓得立即退后了两步,可正欲再安抚阿大两句时,却正是为时已晚!
“别!有话好说……”
匆忙闪躲间,应无缺见得阿大的左手,竟骤然伸手探来!而应无缺毕竟毫无修为,只来得及仓促弯下腰,向着右侧偏离了些许。
可未等到应无缺再次避开,反应过来!阿大伸出的左手一转,已是毫不客气的就将应无缺的衣肩迅速提起!
“不!不要啊!”
脚下的土石开裂!
碎裂四溅的尘土中,阿大的腿部如弓,骤然发力!
于强悍的肉身蛮力驱使下,阿大的躯体高高的一跃而起!抓着不断挣扎的应无缺,阿大一个起落间越过城墙,突地就蹿入了城池中。
……
受魔音之惑,整个京城四处,户民们已是大半惊醒,人心惶惶!
荆悬一路腾云驾雾,正瞧得本该于深夜沉静中的京城,却突地纷乱嘈杂了起来。
错落几许的火光点燃,随即,越来越多!就连街道上,都逐渐流窜起了不少火把的流光。
直至火光燃起,黑暗被驱散了之后,慌乱的户民们才略为镇定了一些!
战乱宵禁之时,城中各处严守律令!就连入夜之后,户民们私掌明火,亦是犯法!灯油、火油等燃油之物,更须依令尽数上缴于城防卫处,户民们万不可擅自私囤!
可今夜突逢魔音梦魇作乱,户民们乍醒之际,心神动荡又惊摄于慌恐!顾不得避过王法之刑法,户民们竟将各自私藏的灯油、火油给点燃了。
今夜如此暴动之后,却不知又能有多少平民,最终能顺利逃过这劫,得以安然无事!
……
回到DC区,荆悬远远的,便见得数十尊金甲卫士正悬于街道半空中。
有水月、镜花操纵着云雾,待到荆悬落地之时,正是立于了朱羽的身前。
“先生!”
虽是朱羽坚信着,先生定然能安然无恙!但此时终是见得荆悬回来,朱羽才暗自放松了心神。
方才城中所突现的冲天火光,实是太过于骇人了些!饶是朱羽熟知,这滔天的火焰是为先生的灵火所化,可不知是何等修为超绝的强敌,才会使得先生竟如此全力以对!
“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自朱羽召出了四十余尊金甲卫士后,无论是镇国公亦或者京城这方势力,皆是偃旗息鼓,静待
“大哥,从前……你可曾听闻过仙人之事?”
远处长街的中后侧,闻罗此时已回到了闻远的身侧。随同着周遭茫然失措的兵士们,闻罗神色复杂至极地,凝望着刚从云头落下的荆悬。
“为兄,确是亲眼见过一次……”
闻远心神不宁地轻捻着手里的折扇,不由得便是想起,曾于两月余前,齐王府中所见过的恐怖奇景。
“这等荒诞之事,若非亲眼得见,又怎会轻信!”
短短不过两月间隔,闻远竟就已逢遇两次仙人!这等离奇巧合,不得不让闻远深思,莫非其中另还有关联之处?
而既然是有了仙家出手,那多年所图剿乱平叛,不知又会否付诸东流。
“不必多想了,你二人也已尽力。”
“兴许是镇国公气数还未尽,怪不得旁人!”
太傅以死成计,却依旧还是未能得愿以偿,纵使罗统领定力过人,也不得不心生动摇,惋叹天意弄人!
“今夜之事,我已派人前去,如实告知陛下。”
“若是仙人要强行带走镇国公,那便由他去了!”
罗统领多年统领宫内防务,自是知晓取舍进退。这般贸然对抗仙人,恐怕是没有半点胜算的。
况且,如今看来,仙人亦只是从中阻拦,尚并未有所偏向。
而愁眉不展的,不只是闻罗等人而已。另一侧的镇国公等人,更是芒刺在背!
本就兵败不利,还要时刻忍受来自仙人威赫的无尽压力。能安然站直于街道上的,已少之又少,连是马匹都尽数虚弱得匍匐在地。
“国公……”
象武步伐勉强的弯折着身子,徐徐靠近了镇国公的近前。可正待象武欲开口说些什么,忽而却瞧见了镇国公那瞬间苍老疲惫的面孔。
“唉!”
悲叹之后,象武朝着字高的方向望了一眼,只得无奈地埋下了头。
镇国公心气已散,纵然是能侥幸逃过了此劫,也再无重振回天之力!
“唉……”
字高的年纪,较之象武要年长了不少。默然间,字高卸下手甲,动作缓重地取下了头戴的兜鍪。兜鍪下,是张不修边幅,略显风霜沧桑的脸。
若天下有了仙人,那这人间还要世俗王权,将军、兵士作何?
紧抿上唇,字高心有不甘,更有痛彻骨髓的颓然!仰头直望着半空中,那散发着恐怖威势的金尊仙兵们,字高只觉得浑身冰寒乏力。
行军征战一生,到头来……不过是仙人眼中,随手可逆的蝼蚁之争而已吗?
三王之败,已成定局。而字高就如同镇国公一般,亦是丝毫没了争胜的勇气。
……
白鶠退去后,京城的妖祸已解。可这朱羽此时问起,事关世俗王权的兵争乱局,荆悬却是一时沉思半响,难以拿定个主意。
北庆国的杨氏正统,在荆悬看来,并不算是明君。可三王身负谋反篡逆之名,更谈不上贤德。
但若是继续任由三王叛乱,恐怕天下只会更乱。如此说来,留给荆悬所能做的决断,并不多。
“罢了……还是不变的好。”
一番权衡之后,荆悬还是决定,就此平叛实为更加稳妥些。
至于更往后的收绞叛军残部,安抚各处地方势力,但愿当朝皇帝能得以吸取教训,而后励精图治为好!
“走吧,朱羽!”
“随先生,去见见他们。”
清冷的月色下,夜风带起丝丝凉意,可丝毫不觉沁人心脾。
染血的街头上,一股弥漫不散的血腥味,浓重得始终是吹之不散!
自朱羽强行制止住两方人马后,本该是凌乱躺倒的尸体,早已被罗统领等人令人迅速清理了。
突然空旷开的街道上,也只剩下了殷红的血迹,还有不时散落的残矢断甲,还突显着方才战事的惨烈。
身着一袭黑白相间武服的朱羽,平静地落后于荆悬的身后半步。似是瞧得先生自回来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心事重重的样子,朱羽不时瞥向先生的眼里,也闪过了一丝潜藏的忧虑。
先生这一去,不知……又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