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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读中文网 / 历史军事 / 十六国英雄 / 第10章 周抚不速闯府院庾翼一怒伏猛虎

第10章 周抚不速闯府院庾翼一怒伏猛虎

    太尉陶侃,从来是务实之人,虽然善于任用清流名士,但从不同他们谈玄论道,附庸风雅。今日兀的清谈,必有个中缘由,知道朝廷差派下如此隆重使节,自己的辞呈必然是夺情不准。这些日子人事庞杂、心境烦乱,虽然丢却了州府政事,整日在家披头散发,但是心中还是不觉为晋室的未来担忧。

    去还是留,太尉心中一时之间也没有了答案,便只能召集众人过个嘴瘾,宣泄一下心中愤懑,也或许真的有人能劝住自己。

    众人目光集于太尉一身,单等议题出口。

    “这谈玄论道,老夫非是此道中人;若是谈及当今朝局,各位又都是利益攸关的体面人物,恐伤了和气;咱们就谈一谈古人吧。”

    见众人无有异议,太尉接着说道:“想后汉时有一位诸葛武侯,六出祁山,而后天水姜伯约,九伐中原。数十年征战,虚耗国家元气,以致国家倾覆,社稷归于我大晋。如此治国,可否?”

    “老夫以为先主刘玄德以汉胄而兴,俱得西川之地,便应有复汉之志。若得苟安,则与公孙述之辈无异,民皆唾之。若非思汉者众,以后主刘禅之德,安能作四十年人主。故老夫以为北伐乃兴国之策!”

    此题一处,借古讽今之意便十分明朗了,众人也窥得太尉二三心意,便也暗暗筹措着言辞。

    陆晔道:“刘玄德僭越称帝,太祖文皇帝举义兵讨之,蜀汉之亡,定矣。何谈兴国之策。”

    太尉道:“蜀汉之亡,我朝之兴,天势也!然而其调和蛮夷,劝课农桑,兴修水利,蜀中大治。当今成汉李贼,割据我益州已二十有五年了,还不是凭借着蜀汉治理的余荫。”听得此话,陆老将军便也默然。

    郗昙道:“既然蜀汉因其民和、农事、水利影响后世,那其放弃北伐又有何影响呢。若是将北伐的国力用于内政,那蜀汉之德岂不更加传于后世。”

    太尉答道:“郗公子,敢问国家施政是为今人施政还是为后人施政。”

    “当然是为今人施政。”

    “那就不存在为后世之德而施当今之政之说了。况且北伐乃是蜀汉所以称帝的根基,若不时时顾念汉朝,天下还有谁能支持这样一个窃取西川的军阀呢。想我中宗元皇帝承天祚而践帝位,延续我晋家半壁河山,今日我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当时王司徒他拥立一个新的国号,江南如今恐怕就归了石勒了。”

    郗昙本还有言语,但是见太尉言及先帝,心中多有顾忌,怕是言多必失,故就不再多言了。

    而王胡之听见太尉提起自己叔父王导,言语中夹杂些许戏谑与攻击,便也开口说道:“蜀汉国弱而魏国强,国力悬殊,贸然北伐,以卵击石,国家覆灭之根由也。当今之世,国家在南方稍微安定,北方的赵国如狼似虎,王司徒历来主张以和治国,国家积弊太深,一年之内两度叛乱,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北伐,非治国之道也。”

    太尉笑道:“蜀汉北伐数十年,尚未听说以苛政伤害百姓,又何谈伤及国家根本,说什么覆灭根由。北伐在于乘势,在于人心思旧,当年祖车骑北伐正是乘思晋的百姓之势,收复故国。可惜我等未能守住国土,使祖车骑功劳毁于一旦。若使百姓长期臣服于胡虏,等到他们的儿子、孙子一辈,还有谁会思念晋朝呢。”

    太尉接着说道:“而这国家的内乱又从何而起呢?杜弢、苏峻、郭默这些人本是北来的流民,率领妻子儿女追随王师,失去了家园与土地,因受南方门阀所不容,无奈结成军队在北方边疆抵御外敌。这些人本就不受礼法约束,当他们刀枪不对外的时候难免为祸地方。”

    听太尉与众人理辩多时,题目几乎从蜀汉变成了当朝,小庾也忍不住开口道:“太尉,你们这话聊的太偏了,还是聊回题上吧。修龄兄(王胡之)说的不错。蜀弱而魏强,太尉之言一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以一个弱国频繁攻打一个强国,难道对国家有好处吗?”

    太尉道:“汤、武革命,皆是以弱胜强,以新胜旧。高帝为汉王时亦在巴蜀,出陈仓、伐三秦时只有数万人马。时楚霸王势大,高帝屡用智谋,分崩瓦解,连年攻伐,三年而定天下。”

    “以小博大的可能是有的,但是应该押上整个国家来赌这个可能吗?”小庾不愧是个中好手,两句话精辟深刻,太尉一时语塞、陷入沉思。

    谢尚、殷浩本是不太赞同太尉归田,但是经过昨晚太尉一番叮嘱,心中的看法逐渐改变。殷浩见太尉满面激昂陷入沉思,便开口道:“听闻小庾公子文才盖世,前番在战场上武艺又惊人,果然是庾门人物!如今闻听此话,看来公子还是不知兵啊!”

    听得殷浩此话,院中众人目光齐聚其一身,殷浩神态自若、侃侃而谈:“蜀弱而魏强乃是事实。蜀汉若是据益州天险可暂保无虞,弱者与强者之间和平发展,差距必然越拉越大,最后以强凌弱是必然的结局。后汉十三州魏国虽独得九州,但是倚仗符命禅让取得皇权,国家尚不稳定,民心不如蜀汉牢固;况且曹魏之忧在东南,国家的军队大多在江淮,长安军备空虚。蜀汉北伐,可以凭借天时地利人和,以逸待劳,消耗两国之间的差距,此乃是连年北伐之根由也。奈何天不假时,诸葛武侯早卒,姜伯约虽有才,却不会治国理政,支持不了这数十年的北伐大计!”

    殷浩乃是文弱的隐士,士人皆称赞他的文采,如今一番言论角度奇绝,让诸位常年统兵的元帅都大为赞叹。太尉望着殷浩满脸欢喜,上下来回打量,对他是愈发喜爱了。

    小庾虽也钦佩这殷浩之言,但是清谈在于驳理,他也是不这么愿意罢休的,早准备下言语正要出口,而此时忽然人声喧嚣,但见院中密密匝匝围着的人群中豁出一道口子,一群人打将了进来,顿时就将这清谈盛宴搅得乱七八糟。

    太尉正吃惊谁敢在他府中撒野,便看见自己府中的武术教师正联手阻挡一人,此人身穿铠甲内衬的素服,肤色黝黑,满面虬髯,膀阔十围,虎背熊腰,左右两手各提一人以为武器向众人挥舞。还有武师想要上前,被他手里死死攥着的人的身体打翻在地,在这样的力士面前,所有的武艺与招式都显得徒劳。

    太尉心想:此人怎么不守他的州郡,却跑到江州来闹自己的府第。正思索间,王、郗二人坐不住了,起身道:“今日之会,让殷兄占了上风,不过收拾这残局还是得看我们俩。”

    王、郗二人冲到武师队前,那力士一看,便抄着手里擎着的人向二人砸来,二人本想躲过,但怕伤了力士手中二武师的性命,便强行接下两人。王、郗顿时面目狰狞,那力士手上的人口吐鲜血奄奄一息。王、郗相互对视一眼,各自强起身体、飞脚踢向那力士的手腕,力士受痛撒手,手中的人重重摔在地上,力士撒手时狠狠地砍在王、郗的腿上,二人顿感一阵钻心的疼痛,落地不多时,小腿充血,肿的像个沙包。

    太尉正愣神间,二人就冲上去了,劝说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二人就受伤倒地,顿时怒火中烧,指着那力士骂道:“好竖子,你是要气死为父吗?”

    那力士一见太尉发怒,便双腿战栗,跌跪在地上,伏首放声大哭道:“义父,孩儿我铸成大错了,你可一定要救我啊!”

    太尉一听此话,顿感不妙,一时间脸上从愤怒闪到恐惧。太尉之前身为荆州刺史坐镇襄阳,后为平江州郭默之乱,率军离开荆州,平乱后又兼任江州刺史,因江州初定,百废待兴,便常驻江州。荆州的政务付与长史,军务付与襄阳太守,也就是眼前这位力士,此人便是太尉手下的猛将,也是他发小兼亲家晋元帝“金台猛士”周访的亲儿子周抚。此人应该权掌荆州兵马,守卫襄阳,如今这样跪在自己面前哀嚎,太尉难免蹦出一个极坏的念头“荆州丢了!”

    一霎时鲜血冲上头顶,太尉几欲栽倒在地,祖浚一见连忙上前搀扶,众人也是十分关切地拥到太尉面前。太尉轻推开祖浚,扶着额头强行稳定心神,挥手示意众人散开,让他能够看清周抚,指着他欲言又止。

    太尉回首叫来管家斥问道:“这畜牲怎么进来的,你们怎么不拦着他,怎么不来通报我。”

    管家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答道:“太尉,我们告诉周将军说您正在会客,让他正堂等候,但是他迫不及待,硬要闯门,府内数十名武师都上了还是没拦住他,他推着一群人比我们还跑得快,所以没有及时来通报。”见下人也有苦衷,自己也就不再深究,便吩咐管家将伤者抬下去好生治疗。

    太尉呵斥周抚道:“竖子!你为何不尊礼教,为何无故伤人,人家王、郗二人乃是上前劝解,你为何还下恶手伤人。”

    “什么王庾郗,不过是吃不了粗粮的蠢牛木马罢了,哪一个有真本事”周抚脸上还淌着眼泪,嘴里还带着哭腔,但是言语中仍然咒骂着门阀公子。小庾一听就不愿意了,自己无端得了一句好骂,怒得甩手一拍,面前的茶案四分五裂。

    小庾忿忿起身,朝太尉浅作一揖,强压着怒火说道:“太尉,非是晚辈无礼,实在是您的义子说话太过难听,我冒昧帮您教训一二吧!”

    顾不得太尉阻拦,小庾飞身上前一脚将周抚挑站了起来,只一脚便震惊了院内众人。王、郗二人心中也暗自赞叹,本以为昨晚二人与他能打一个平手,如今看来小庾还是在让着他们。

    周抚招式硬朗,生就千斤的膂力,速度也快于常人,拳脚之间有猛虎之态;庾翼身法飘逸自如,虽力量不及周抚,但也是从小舞动几十斤重的铁枪,尤其机敏异常,招式变化,手法迅猛,远胜周抚;二人交战数招,周抚虽然势大力沉,但是招招都被化解,然而对于小庾的攻击却是防不胜防,总有漏网的拳脚能击打他身上,拳拳都打在同一个地方,几拳之后,周抚纵有金刚一般的躯壳也被打出裂隙,坚硬防守便渐渐脆弱,拳脚就笨拙缓慢了起来。最终在小庾充满着怒气的招式之下,周抚这头黑虎被撂翻在地。

    而其间周抚只有两拳一脚打在了小庾身上,小庾有如雷击骨断,痛钻入髓。击倒周抚后,小庾咬牙忍住疼痛,直挺挺地站立中庭缓缓心神,身体微微抽搐,强压住不让众人看出。

    小庾这一套俊俏的功夫着实惊呆了在场众人,就连死心塌地崇拜桓温的南康公主对他这个看起来有点儿“平常”的小舅也刮目相看,而陶琳小姐虽然还记恨他昨晚打伤桓温,但是女儿家见此情景难免流露出欣赏。太尉虽恨意未消,看着小庾显露身手心里也有些惊喜。

    太尉回身对谢尚说道:“仁祖,把这个畜牲给我押到书房去,让我好生教育他。”

    谢尚连忙上前搀扶周抚,周抚与谢尚交好,见他来搀扶,也不好大发作,便只是推开了他的手臂,抚着胸口负气地径自回到书房去了。

    一场盛事闹得一片狼藉,众人也都各自散去。陶太尉硬挺的身子这才顿时瘫软,在他的一众门徒和儿女的搀扶下勉强站立。众人本想送他回房休息,但是他一定要去书房,众人无奈便只能遂了他的意。

    周抚虽然头脑正常,但是却是顽童心性,想法天真,好喜好怒,遇大事常常举止无度,尽管常年受礼法熏陶,却也难改本性。待他回到书房,寻个凳子坐下,心中又急又气,不一会儿又站起来在屋中胡乱踱步。却看见一群人前呼后拥地将太尉送进房来,一看太尉面色发白,屋内又都是亲人与朋友,便抛下心中的焦虑,上前忧心太尉身体。

    众人因他今日大闹气坏了太尉,对他颇有嫌恶,倒让他感到委屈。太尉让众人出去,自己要单独和周抚交谈。众人眼见太尉虚弱,恐怕周抚做出伤害太尉之事,都不肯出去,太尉便让祖浚留在房中将其余人等都轰了出去。

    太尉在祖浚的搀扶下起身走到周抚面前,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你做事还是这么不动脑子,除了会打架你还会什么,哪一点像你的父亲!”

    “我问你,你身负荆州军务,怎可私离汛地。”说道这里,太尉加重语气问道:“襄阳怎么样了,荆州又怎么样了。”

    周抚顿时伏地大哭:“义父,孩儿把襄阳给丢了!”

    虽说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这猛地一击,让太尉感到千斤坠顶,顿时头脑一晕,一个踉跄差一点跌倒在地。太尉扶着祖浚,皱着眉头花了很长的时间整理心神,然后缓慢开口问道:“那荆州呢。”

    “只是襄阳郡沦陷,荆州其他郡县暂时还没丢。”

    “那你怎么丢下州郡兵马跑了回来,你现在可是荆州的主将,你怎么能丢弃你的将士!”越说越气,太尉将周访一脚踹倒在地。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灌娘呢?”

    “我让她留在武昌监军。”

    “我说你一个大男人让你夫人监军,你自己跑回来报信?你为什么不让她回来报信?周道和!我说你做事能不能动点儿脑子?!”

    眼见他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太尉越看越气。但是太尉也清楚它并非是怯懦,只是头脑简单,做事欠缺考虑。

    “我问你,襄阳怎么丢的,你襄阳城高池深,兵精将勇。你再怎么蠢笨,也跟你父和我学了十几年的武功和兵法,这襄阳说丢就丢了吗?”

    周抚连忙跪爬到太尉身前,伏首说道:“不能怪孩儿无能,实在是胡儿太过狡诈。那赵国荆州刺史郭敬见您离开了荆州,便率军攻打我襄阳,我与他激战多日,不分胜负。后来那郭敬见不能明里胜我便起暗算,命军中将士收敛旗帜,放出消息说是援兵已至,不分昼夜将营中军马拉到江边一遍一遍刷洗,前后连绵不断,我差人估算,以为赵军在二十万以上。为保全实力,我帅大军撤出襄阳,现驻扎在武昌。后来我才知道我是中了他人‘循环浴马计’,郭敬只有骑兵不足万人。我如今只身一人来到江州,还请义父拿个主意。”

    “当初王敦造反,你居然敢起兵响应,如今几匹马就把你吓成这样,你当初造反的胆子哪儿去了?!你这些小的官儿还要被撤几回?!”

    太尉一听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襄阳城被北国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对眼前这个培养多年、委以重任的义子充满了失望。接着又问道:“灌娘她就没有劝你吗?”

    “她是多次劝谏,但是孩儿我想她一介女流,哪里懂得军务,我就……”

    “是我错了,我原以为你久经战阵,又研习兵法多年,原想把你放在这个位置上你自然会成长成你父亲那样的梁柱之材,看来你终是不适合作三军的主帅。”

    太尉长叹一声,对他说道:“你的虎符印信呢?”

    太尉一把抢过周抚的虎符,对祖浚说道:“你马上赶到江州司马府上将它交给王愆期,让他丢下一切事务,马上奔赴武昌,接管荆州的军队,原地休整,等待我的军令。命武昌太守桓宣率本部兵马,沿长江布防,阻止郭敬南下劫掠周围的郡县。”

    吩咐完祖浚,太尉也转身出了书房,出门时回头望望周抚,平和而无力地说道:“你也下去吧,你先好好反思你的罪过,至于朝中的事,我来处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