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
当发现李茉莉除了三明治什么都不会做的时候，杜渺多少还是有点失望的。但让她更为揪心的是迫在眉睫的开学摸底考。
虽然姑姑跟她说题目跟去年的一模一样，可鬼才记得去年的题长什么样啊！
从宿舍去教学楼的路上，杜渺浑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零食小鱼干也不吃了，一言不发，脸上写满了心如死灰。李茉莉像是浑然不觉，走在旁边专心致志地背着单词。
学校要求学生每日都要穿着校服，所以三个人都穿着学校发的夏季校服，就连孙倩也换下了她那身怪怪的衣服。只是孙倩穿校服也不怎么规矩，Polo衫领子上的三颗纽扣开了两个，外套没穿在身上，而是用两只袖子系在腰间，裙子下面还套了一条校裤——运动套装里的。孙倩一会儿蹦着走，一会儿跳着走，一会儿横着走，总之是不能正儿八经走路的。
走了没多久，孙倩忍不住了：“你们俩这氛围好可怕啊。”
杜渺幽怨地回道：“哪有你这套衣服可怕。”
李茉莉继续兀自背着单词。
“这哪儿是去上学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是上坟呢。”孙倩瞅了杜渺一眼，“你这一路哭丧着脸干嘛啊？我可以理解你为美好暑假的逝去而感到万分悲伤的心情，但也没必要到这种程度吧？”
“呜呜呜……”杜渺竟然哭了起来，“摸底考我什么都没准备，今年不会又考零分吧呜呜呜……”
孙倩困惑：“什么烤？烤什么？烤馍？”
“摸！底！考！”杜渺擦了擦眼泪，“开学考试啊。”
孙倩大惊：“什么？！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李茉莉背完一组单词，把便携单词书合上，在心里默诵刚刚背过的那几个词语。孙倩拍了拍李茉莉的胳膊，“你知道吗？”
李茉莉点点头：“开学通知里有写，开学第一天会进行摸底考。”
孙倩大骇：“开学第一天难道不都是大家随便先见一面吗？我连根笔都没带！”
杜渺忍不住看向她背在胸前的大书包：“那你背了那么大一包东西，都是些什么啊？”
“当然都是我的宝贝！”闻言，孙倩立马抱紧了她的大书包。
“什么宝贝啊？”
杜渺泪痕还在脸上，却被勾起了好奇心，全然忘了方才的烦恼，“你这么多宝贝，给我们看看呗？”
“哼。”
孙倩嘚瑟地哼了一声，“你求我。”
杜渺没半点骨气，立马说：“求求你给我看看。”
孙倩伸手擦了擦鼻尖，顺势帅气地拉开书包，将书包里的东西展示给她们看——
“哈哈哈哈这都什么啊……”杜渺笑了起来，“李茉莉你看看，她都把什么当宝贝啊，哈哈哈哈！”
李茉莉收起单词书，往那边张望了一眼。
原来那大书包里装的净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树枝啦树叶啦蘑菇啦。
杜渺笑个不停，孙倩见状气鼓鼓地合上书包：“你们这些白痴一点都不识货！不给你们看了！”
李茉莉淡淡飘出一句：“那个黄色的蘑菇是有毒的。”
孙倩：“！”
孙倩：“毒蘑菇不都是花里胡哨的那种吗？”
李茉莉轻轻摇头：“有些毒蘑菇就是长得普普通通的，也有些漂亮蘑菇实际上没有毒。你包里那个是致命鹅膏，也叫致命白毒伞。你可千万别误食了。”
孙倩扭过头：“……我才不信。”
她们三个人继续往前走。
孙倩不动声色地放慢了步子，瞅了前面两个人一眼，趁她们不注意，偷偷拉开书包拉链，把白蘑菇悄悄给丢了出去。
走到教室时，距离上课时间还差5分钟。
教室门口贴着座位表，需按照学号和姓名对号入座。李茉莉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正要往里走，余光瞥见杜渺和孙倩还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找着。眼看就要迟到，她退回两步，指着表格上的位置，对杜渺说道：“杜渺，你的座位在第三列第五排。”
“哦哦哦！”杜渺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开心地问道，“那咱俩是不是同桌？”
李茉莉摇头：“我跟孙倩是同桌。”
杜渺顿时如霜打一般萎靡，汲拉着脚步悻悻然走进教室。
随之其后，李茉莉拉住还在东张西望的孙倩，将她拖进了教室里。
“这教室好小啊，”孙倩坐在位置上，百无聊赖地托腮抱怨道，“坐在里面跟蹲监狱似的。”
杜渺发现她正坐在她俩后面，坏心情顿时云开雾散，踢了踢孙倩的座椅：“别说得你好像蹲过监狱一样。”
“哼。”孙倩小声咕哝，声音轻得谁也听不清她说的话，“你怎么知道我没蹲过……”
······
教室里骤然鸦雀无声。
正在翻看数学课本的李茉莉抬头，看见讲台前站着一个瘦高的男子，一身雪白的衬衣，配一条深灰西装裤。纵使夏末天气炎热，长袖衬衫仍然齐齐整整地穿在他身上，竟没有一点汗渍。那男子的视线透过金丝边框的眼镜，一一扫过坐在教室里的学生，像是要将这些面孔刻在脑中。他嘴角噙着一个笑，道：“大家好，我姓白，是你们的班主任，同时也负责教授你们数学。”
白老师看了一眼手里的名单，“我们还有30分钟进行自我介绍，让别人认识自己。接着花10分钟时间重新按照身高排列位置。然后我会把大家期待的开学摸底考试的卷子发给大家。”
······
话音刚落，一个将军肚闯进了教室，后面揣着一个中年男人，还没完全秃，但也已经不远了。中年男人领着三个男生站在教室门口，笑呵呵地招呼道：“小白，这三个也交给你了。”
白老师推了推眼镜，看清这三个男孩子的面容，神色一变：“老傅，拜托！您老不要把什么垃圾都往我这塞好吗？！”
三个男孩闻言既不羞恼也不生气，显然脸皮早已得到过充分的修炼。他们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抬了抬眉毛，瘪了瘪嘴角，亦或是皱了皱鼻子，都是别人看不懂的暗号，三个人默契地笑了，带着点幸灾乐祸。
老傅伸手毫无必要地捋了捋那为数不多的头发，正要说些什么，不远处传来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哒哒”声，听得人心里犯痒痒。原本犹豫在嘴边的话，这时便弄丢了。老傅和小白两个人都是不由自主伸长了脖子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不多时便看到一个红裙女子娉娉婷婷地踏着一双红色高跟鞋转过楼道拐角。
“不是已经过了上课时间了吗？”一把婉转动人的声音从红唇里吐露出来，“你俩站在教室门口做什么呢？”
“小唐老师好。”原本成竹在胸的老傅竟手足无措起来，又捋了捋头发，没捋好，反倒露出一块头皮，全被高一个头的小白看了去。但白老师没工夫笑，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结结巴巴说不出一个完整句子：“这个、那个、……这就上了。”
小唐老师巧笑倩兮，看到三个男孩子：“这三个是什么人？怎么了这是？”
老傅堆笑道：“这是孙睿、朱启安、沙小闲，他们三个今年转到白老师班上来了。”
“咱们三个留级啦！”朱启安说这话时没半点不好意思，反倒有些自豪的意味，“我还得努力争取继续留级，一直留级留到唐老师班里。”
肤白貌美的小唐老师顿时笑得花枝乱颤迷人眼，伸出肤若凝脂的胳膊摆了摆手：“我可不带班，永远都不带，要是你们这帮调皮鬼害得我奖金扣完倒还好说，被你们气出皱纹来可怎么办哟。这么伟大光荣的任务，还是让你们白老师来吧！教书育人，我只会教书，不像你们白老师，书教得好，更是擅长育人。”
白老师听了这话，受用极了，板直身体对三个男生喝道：“你们三个像什么话，都上课多久了，快进去找位置坐！”
孙睿、朱启安、沙小闲往教室里走去，朱启安不忘回头嬉皮笑脸地挥挥手：“小唐老师再见！”
唐老师回转身，笑着摆摆手。
白老师回以微笑，待小唐转过身，笑容立马收敛，看他们三个走得慢吞吞懒洋洋的，恨不得把他们三个一脚踹进屋去。
沙小闲走进教室，一眼就看到杜渺，可也只敢看一眼，立马涨红了脸低下头去，埋头在后排找了个空位坐下。杜渺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全然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
孙倩盯着孙睿，幸灾乐祸地低低讥讽道：“废物师兄。”
孙睿的视线落到孙倩脑袋上，孙倩马上抿紧了嘴巴扭过脸去不看他。孙睿嘴角微扬，往后排的空位走去。
朱启安不知为何突然安静了下来，再没什么幺蛾子了。
三人尘埃落定。
······
接下来是按照座位次序上台进行自我介绍。由于刚才的突发事件耽搁了一会儿，白老师要求诸位学生简要介绍即可。
于是一溜儿下来基本就是自报姓名，顶多再加两句诸如“我是曹羽邦，曹操的曹，项羽的羽，刘邦的邦”、或者不明真假的“我爱好打篮球”之类的话——所有公之于众的爱好都必须显得有趣或华丽，否则就不便将它们公之于众。
李茉莉翻看着新课本，杜渺趴在桌子上半阖双目快要睡着，孙倩在新发的作业簿上涂画着什么。
大多数人只关心那些长得周正些的同学，少部分人则什么都不关心，但跟自我介绍都没有太大关系。在这样的场合说些哗众取宠的话，也没什么意思。
······
最后终究没人成功当上本场次的跳梁小丑，于是平淡且顺利地进入下一个环节：重新按身高排座位。原以为白老师会让大家按身高和性别排好队，然后按次重新落座，没想到经过前番一一轮流上台介绍，白老师竟然像是已掌握了众人的身高，直接点着诸人姓名指挥着大家调换座位。
变故是在点名孙倩时发生的。
白老师点名孙倩和另一个坐第一排的女生，要求二人交换座位。可是第一排另一位女生闻言却倏地站起来道：“老师，我不要跟孙倩坐一起。”
孙倩正懒洋洋收拾了东西要站起来，闻言愣了一下。李茉莉从课本里抬起头，看了一下孙倩，又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女生。想了一下，记不起刚才她自我介绍的内容，李茉莉收回视线，继续看书。
白老师站在讲台上，居高临下：“嗯？赵丝丝，你要做什么？”
“我不要跟她当同桌。”赵丝丝的声音有些瑟缩，但梗着脖子态度却十分坚定。
孙倩索性一屁股坐了回去，伸出手指抠了抠耳朵，甚至还把腿架在了桌子上，一副事不关己只看好戏的样子。
坐在后排，只能看到那女生的背影，只见她的肩膀轻微地抖动着，让孙倩想起今年暑假吃西瓜时，扇动翅膀绕着西瓜打转的那些昆虫。
“赵丝丝，要么你就坐在这里，要么你就坐垃圾桶旁边。”白老师冷声道，又指了指孙倩，“还有你，孙倩，把腿放下来。要是放不下来，我可以帮你放。”
孙倩：“……”
好汉不吃眼前亏，默默端坐起来。
站在位置上的赵丝丝此刻痛哭出声。而她旁边那个要跟孙倩换位置的女生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无助地看向白老师：“老师，那……”
白老师：“余悦同学，莫不是你也想去坐垃圾桶旁边？”
女生立刻闭嘴。
孙倩默默举起了手。
“说。”
“老师，我就坐这，行不？”孙倩咧嘴一笑，“我虽然个子矮，但我是思想上的巨人，而且认识我们家的人都知道我们家祖传的视力一流，我看得清黑板。本大爷……我就算坐在最后一排也不影响听课。
“再说那么多人围坐在垃圾桶旁边，到时候我们丢垃圾多麻烦呀。”
说着她哈哈大笑了起来。
可是除了杜渺，没有一个人跟着笑的。
白老师不置可否，径自问那正在沉浸式痛哭的赵丝丝：“想好了吗？要坐哪边？”
赵丝丝恨恨擦了一把脸，拎着自己的书包就往垃圾桶旁边走去。经过孙倩时，她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心肠歹毒的晦气鬼！只要跟你有一丝牵扯，就会有倒霉事发生，果然如此！”
白老师扬声提醒道：“别忘了把桌子椅子也搬过去，待会儿还要考试。”
教室里的座位不过是两张独立的单人桌并到一起摆放，因此拆开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丝丝便不再同孙倩说话，转向孙倩周围坐着的人：“你们千万要小心！万一跟她沾到因果，就要倒大霉的！家破那都是小事，人不死就不错了！”
闻言，孙倩位置前侧和右侧的人不由自主往前挪了挪桌椅，但左侧的李茉莉和后侧的杜渺却是充耳不闻，纹丝不动。李茉莉埋首书中头也不抬，杜渺像是已经睡着了。
白老师不耐烦地催促道：“大家快坐好，我要发卷子了。”
话音未落，李茉莉已将手头的书放回书桌，杜渺也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
孙倩掌心忽然一凉，原来是李茉莉刚从笔袋里取了一支水笔塞到自己手里：“给你。”
孙倩怔了怔：“……？”
李茉莉：“你刚来的路上不是说没带笔吗？”
孙倩伸手潦草地搓了搓眼睛：“……”
昨天没睡好，眼睛怎么那么涩啊，把我手都弄湿了。
“谢了。”她捂着脸喃喃低语道。
······
发完卷子，白老师双手撑住讲台，眯起眼睛笑着宣布道：“考试开始。”
说完他再次扫视了一周，神色中充满了期待，再次意味深长地强调道，“哦对了，我想你们肯定都知道，如果作弊被发现的话，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哦。”
“那么，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李茉莉摘下笔盖，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轻轻掀起她面前试卷的一角。
原本风平浪静的教室，暗流涌动。
白老师在讲台上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从讲台抽屉里拉出一叠不知何年发布的旧报纸，囫囵读了起来。
或疾或徐的风躲在暗处搅动着空气，几只蚊蝇突然凭空冒出来，在风中盲目地打转，教室里的尘埃渐次卷起。明明没听见什么声音，但一屋子里好像没什么东西是老实的。
铃声响起，考试结束。
······
白龚将学生们传上来的试卷夹在腋下，带回办公室。
他点了点试卷数量，不多不少，一共40份，心里点评了一下：还算靠谱，看来今年没什么特别离谱的孩子。
他把印着学生名单的表格放在试卷上头。表格里，每个学生名字后面都有两个空格子，一列为“能力”，另一列是“成绩”。白龚把试卷推到一旁，看都没看那试卷，直接提笔在“能力”那一列格子上写数字。
写到李茉莉，他停了停笔，想了想，落笔写下一个“0”蛋。写完他又不甚满意地蹙眉，又在旁边打了个不大不小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