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公子揉着红眼睛，哽咽道。

    “…..什么?”

    余延沉默了一瞬。他显然是不能相信，就弄小公子穿着绫罗绸缎，可穗城和辽东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他一个穗城人被拐到辽东这事就很离谱。

    见余延沉默，小公子连忙爬起来，用袖子胡乱擦干净眼泪:“你要信我，我真的没有胡说八道……”

    这要怎么办?元小公子眼眶里的泪珠子还在打转，只怕一刺激又要成河。余延没有应对哭包的经验，一时间有点慌神。

    他突然想起先前清乐给他的猪油糖，他不爱甜，那糖让他随手塞进衣袖里，这会儿他抖弄半天才扣出来。

    “喏，别哭了，这个给你。“

    糖有点化了，小公子抽抽鼻子:“唔乖。”

    有了糖吃，元竹的情绪稳定不少。余延看他安静吃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问:“你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正吃糖的小公子愣了一下，意识到余延在问他，连忙转过身子，像捣蒜一样点头。

    “是大户人家。反正……反正每年都有一大堆叔叔伯伯给我阿爹送各式各样的新奇玩意儿。“

    余延脸色微变:“你阿爹是?“

    “我阿爹叫元英。“

    好家伙!余延心都快蹦出来了，不能

    吧?也许是同名同姓呢，他自我安慰。

    “那你阿娘……”

    “我阿娘姓楼!”还学会抢答了。

    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余延自我催眠，元氏与楼氏多年通婚。也许他爹恰好和元宗主同名又秉承家族传统，讨了个楼氏的老婆。

    小公子眼睛亮晶晶，这回不等余延问，他自己说了:“我是家里最小的，我还有三个哥哥!“

    ………硬了，拳头硬了。

    余延握紧拳头，险些没背过气去。他可算能对余清乐感同身受，他余延起码是余氏自家的公子，可这小公子极大有可能是元氏的，元氏.…...那个元氏!

    他几乎站不稳，余清乐及时用话拉他一把:

    “这小傻子自从来这儿，天天念叨他是元氏的小公子，没人理他。你别信他，这怎么可能!他说的这些又不是什么机密，如何能证明他的身份?“

    小公子原本已让余延哄得好好的，听余清乐这么说，气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竹儿才不是谎话精!阿娘说了好孩子是不可以骗人的。哥哥你要信我，竹儿的家真的在穗城!”

    他!又!哭!了!余延如临大敌，他往

    后退几步，后背贴在栅栏上:

    “清乐，你话说得太重了。他这么哭，把拐子引过来怎么办?“

    余清乐躺在地上，单手支撑着脑袋:“这两间地牢在最里面，离其他人远得很。他都哭几天了，也没见得有谁被哭声引过来，倒是把我烦的够呛。“

    “那也不能让他一直哭啊。“

    “哭吧哭吧。”余清乐翻个身把后背留给余延，“他哭累了就不哭了。

    余延心烦意乱，他真的见不得这小公子哭成这样。“哎，你还有糖吗?“

    “你当我是糖铺子啊?这糖还是放了半个多月的呢。我刚被抓来，就被拉去搜身。连腰上的流苏都不放过!一共就剩下两颗糖。“

    “半个多月?“余延敏锐地抓住重点，“那你昨天傍晚..…”

    “你说那时候啊。”余清乐压低声音，“我那是假装犯了哮喘，偷跑出去给余氏送信。话说回来这帮拐子是真的蠢，我回来在街上绕了半天他们才找到我。“

    “……”余延无语，“你没挨打?“

    “他们倒是想。”余清乐撇嘴，“我身上若留了疤，可就卖不出好价来了。”

    “呃……卖.……卖到哪儿?“

    “呵呵。”余清乐干笑，“咱们这个岁数的，你说你卖到良家给人当儿子呢，还是卖到楼里呢?“

    那小公子还呜呜呜的哭，余延生平第一次恨起自己没有吃甜食的习惯。

    他穿着破烂，拐子们并没有搜他的身，故而剩下的几片金叶子还安安稳稳躺在他的鞋里。可他也不能拿金叶子哄人啊!

    余清乐看出他的窘迫，翻遍全身翻出半块几乎算碎成渣的糖:“就剩这个了。”

    余延看了一眼，也来不及问这是什么糖，拿过来就给了小公子。

    没别的办法，余延按下性子安抚哭个没完的小公子。“你别哭，我信，我信你。可除了你说的这些，还有什么别的证明吗?“

    那小公子一边吃糖一边哭，听余延这话哭声减弱了不少。他低下头，似在犹疑，又左顾右盼了一会儿。余延也不催促他，耐心等着。

    元竹突然拉住余延衣袖，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余延会意，任由他把自己拉到角落。

    小公子趴在他耳边，“小哥哥不仅给我糖吃，还信我说的话，是个好人。”他紧张地往外看了好几眼，“我有个东西给你看。“

    他说着低下身子翻动起地上的干草，“我刚来这儿的时候，那些很凶的叔叔就让我把身上的值钱东西都拿下来。我害怕，就听话地把东西都给他们。可是他们还不满足，居然还要阿爹送给我的佛珠。佛珠丢了阿爹会生气的，我不肯给，他们就上来抢……结果佛珠被扯断了，掉了一地。大的都让他们捡走了，我只在干草里挑出来十几个颗小的藏起来。“

    从他说起佛珠，余延的心就揪起来。待元竹把十几颗佛珠献宝似的递给他，余延看都不看一眼就开始头疼。

    哪里还用看!和那佛珠一模一样的物件儿此时正缠在他的腰上呢!

    自元英送他那串小叶紫檀佛珠起，差不多六年的时间里，那佛珠几乎从未离过他的身。

    就算现在他穿着乞儿的衣服，佛珠也只是被他从挂在脖颈改成缠在腰间。虽说缠在腰间不太尊敬，但是事急从权，只能如此。

    他颤抖着抚摸佛珠，指尖刚一触碰，熟悉的触感几乎灼伤他的手指。他转而拽住元竹的衣袖，力度竟有些收不住。

    袖子被他扯开，内里翻出来。元竹不明就里，还傻傻地把两只袖子都抖开，龙纹似乎这一抖一甩中腾飞，发出龙吟，直直击中余延的天灵盖。

    绫罗绸缎，说明他是位公子;龙纹在

    身，表示他生于元氏，佛珠加持，他只能是那位的儿子!

    这一条一条罗列在一起，最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居然出现了。余延头疼难忍，扶着墙根滑落在地。

    元四公子慌忙将佛珠重新藏好，紧张地扶着余延问他怎么了。余延淡淡一笑，向他摇头。他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咬牙开口:

    “清乐一一“他话里听着竟有几分绝望，“只怕他说的是真的。”

    余清乐赶紧爬起来，手脚并用地爬到两间牢房的交界处。“开什么玩笑?有什么证据!“

    余延忍着头疼，留元竹在原地，爬过去和余清乐说自己的推理过程。

    提到佛珠，余清乐面色凝重，等余延翻来元竹袖子展示龙纹的时候，余清乐目光呆滞，整个人都傻了。

    元四公子还不知道自己给这两人造成了多大的心里冲击。余延和余清乐两个人此时背靠着背，蔫头耷脑，难兄难弟。

    “我现在可算能体会你知道我在这儿时的心情了。”余延淡淡开口。

    “……这冲击力度可不一样啊。”余清乐勉强一笑，“我还受了两次。”

    他转过身，“你说咱俩是不是今年犯太岁啊?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能碰见呢?“

    余二公子保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留给余清乐一个后背。

    “呵呵。”他笑了，“这已经不是咱俩倒不倒霉的事了，那位是什么身份，他要是在辽东出一点事，整个余氏就摊上大事。“

    他抬头，发现那小公子果然哭累了趴在干草堆上睡得香甜，脸上的泪痕都没干。

    “他可真是……唉。”余延不知道说什么好，“该说不愧是世家之首的公子么?这时候了还睡得着。“

    “……”余清乐沉默了一下，轻声说，“他脑子有问题。”

    “啊?”

    “就字面意思。不是余景的那种脑子有问题。说直白点，这位元四公子是个小傻子。“

    余延这才转过身来，一时太急，腰间的佛珠还硌了他一下。“你怎么看出来的?“

    余清乐深深看他一眼，“我和他相处了将近半个月。别说这么久，二公子你和他说话的时候，就真的一点儿端倪都看不出来吗?“

    余延不想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岔开话题:“半个月来，你有问过他是怎么被拐来的吗?“

    “他说，元夫人领着他出使辽东，到了浑江。前一夜还在客栈的炕上，再睁开眼就是封得严严实实的马车。”

    见余延低头沉思，余清乐又补充道:

    “这小公子脑子又不好使，说话也全无逻辑。世家夫人出使辽东的风声我是一点儿都没听到，当然，也不排除元氏特意隐瞒的可能。可他到这伙人手上快一个月了，为何元氏还没有寻到他?如此看来定是暗中出使，否则以元宗主的脾气，丢了儿子他还不得把辽东翻个天!”

    余延冲他摇头，“暗中出使是一定的，但我猜只怕连元宗主并不知道小公子丢了。“

    “你是说。”余清乐睁大眼睛，“元夫人是偷着将小公子带出来的?“

    不同于他的吃惊，余延只是叹气点头:“如此看来，他被拐走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啊。“

    他话锋一转，“你确定这伙拐子，只是普通的拐子吗?“

    脚步声几乎与他的话音同时落地，余清乐来不及回答他的问题，连忙趴下来缩成一团。

    “躺下!”他小声喊，“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