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油是乡下少有的好东西，城里人特别中意这个。
尤其是传说中的“小磨香油”。顾名思义，这种东西必须是手工磨制出来的，跟人家大厂里生产的不一样，货真价实，不会掺假，带着浓重的乡土味儿。
后世，甚至一直到九十年代，还有人推着自行车跑到社区里，以“小磨香油”的名头兜售勾兑的香油，欺骗城里的婶子大娘来着。
王禹安过于耀眼的表现本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此刻再听到他售卖的是村里人用小磨辛辛苦苦手工磨出来的芝麻油，一些个打扮体面的城里人当即就围了上来。
“小伙子，你是农村来的？可看你骑着洋车子，也不像啊。”
“哪有香油，哪有香油？快给我来两瓶！”
“都别急，都别急！这黑灯瞎火的，你们就确定他瓶子里装的一定是香油？他掺假了咋办？”
事出突然。
王禹安也没想到自己一下子招来这么多客人，一个个争先恐后，跟要抢自己似的……
可听到他们的议论，不由得一阵无语。
“小磨香油”是好东西，他也知道。可那个年月地里产的粮食都不够吃，谁有闲工夫种那个？
即便有，也是勤劳的大爷大妈在自家开垦出来的自留地上种上两趟，逢年过节的时候炸麻叶吃。
所以，它才那么稀罕。
自己要真有那么多香油，还用得着骑行几十里地，摸黑到城里逛鬼市吗？
单是在公社都卖完了！
可这么大的客流量在面前，王禹安实在是舍不得他们走掉，只得咳嗽一声，含糊道：
“掺啥假，掺啥假，俺的东西货真价实，正经从蒲山乡王家生产大队里带来的，地道的本地货！”
“大家伙儿要是不信，我打开一瓶给你们闻闻。”
“瞧见没有，正宗手工制作的金银花露，针对中暑、痱疹、疖肿疗效出众，买上一瓶用上一个夏天，家里的媳妇儿再也不会抱怨起痱子了！”
人都是逼出来的。
以王禹安懒散、随意的性子，事到临头，竟然也能学着人家前世卖老鼠药的吆喝起来。
大家伙儿凑到跟前一闻，一股淡雅的清香扑鼻而来，由于经过二次蒸馏，金银花露的浓度很高，气味十分浓郁。
“咦，是挺香的。”
几个衣着体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城里人的家伙诧异道。只是，闻了几下才明白过味儿来，气道：“小子，这不是香油啊！”
“我也没说是香油啊。”
王禹安一脸无辜，生怕他们走了，认真道：
“但是，它跟香油比起来一样珍贵！”
“金银花你们知道不？它又叫忍冬，味甘性寒，归肺、胃、大肠经。可清热解毒，疏散风热，解诸疮痈发背，是一味很好的药材。”
“我这是辛苦采摘回来，经过蒸馏制成的药露，可内服也可外用，特别对痱疹和疖肿很有疗效，夏日必备呀。”
可普通人对自己没见过的东西有种天然的戒备，虽然他说得天花乱坠，可大家伙儿还是摇头退去，没人相信他。
“别走，别走啊！”
王禹安急了。
可做生意就是这样，你越想卖，别人还越不乐意买。
眨眼间，大家就各自散开，三三两两地蹲在其他的摊位前，挑拣起东西。
王禹安一阵无奈，不由得就有些丧气。
他本就没做过生意，算是被逼无奈之下的赶鸭子上架，吃瘪肯定是正常的。
“嘿嘿嘿。”
忽然，旁边一个摆摊的老哥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笑得他心里发毛。
心说大晚上的，什么逼动静？
仔细打量，才发现他是个卖瓷器的，只是这瓷器的岁数有点大，应该至少是几百年前的，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古董贩子？
王禹安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这东西是爷爷传下的，还是工地里捡的，一时间没敢搭话。
“爷爷传下的”算是正经古玩，市场上也算是可以流通；可要是“工地里捡的”，那就跟盗墓贼挂上钩了……
那些家伙死人的东西都敢掏，没有什么良知底线，都是危险分子，王禹安可不想招惹他们。
“小伙子，你是大夫？”
见王禹安不搭腔，那位高瘦的汉子攀谈道，语气倒是挺客气。
“你咋知道？”
王禹安反问了一句，有点不太想承认。
“除了大夫，谁懂得这些玩意儿啊。”
高瘦汉子也不嫌脏，蹲坐在地上，指了指他那些瓶瓶罐罐，龇牙一笑。
“不能说是大夫，只是懂得一些。”
王禹安打量了他几眼，发现这人除了笑声古怪一点，倒是一副劳碌的面相，不像是坏人，便补充道：“但也懂得不多。”
“谦虚了吧？”
高瘦汉子歪了下身子，把一条腿伸直了，高耸的颧骨上，肌肉抽了抽，似乎在忍受着痛苦。
王禹安心下疑惑，却笑了笑没有吭声。
“小哥，你想不想把东西卖出去？”
高瘦汉子却没有气馁，甚至连称呼都亲热了几分，“你要是会治病，帮我看看腿，我就帮你把东西卖出去。”
王禹安愣了下，有点不太相信。
可注意到他满怀自信地盯着自己，犹豫了一下道：“你的腿咋了？”
“最近跑鬼市太多，不知道是不是累着了，有点腰腿痛，而且一条腿屈伸的时候总是特别费劲儿，跟不是自己的了似的。”
高瘦汉子叹了口气，抓住自己左腿膝盖揉捏起来，脸上满是愁苦。
屈伸不利？
王禹安愣了一下，追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有一个多月了吧？”
高瘦汉子皱着眉头想了想，摇头道：“反正为了多挣几个钱，我经常跑鬼市，头天晚上出门，第二天早上回家，累得稀里糊涂的，也记不清从啥时候开始疼了。”
还真是个穷苦人……
王禹安心下了然，禁不住笑了笑。
打趣儿道：“老哥，你这买卖做得不小啊，天天晚上跑着卖古董，赚不少钱吧？”
“啥古董！”
高瘦汉子憋不住，又嘿嘿笑了起来，“做旧的。”
“俺们生产队有一处砖瓦窑，可平日里不怎么赚钱，我就想着能不能烧点瓷器啥的。”
“他娘的，刚开始还能赚点钱，结果，干的时间久了，鬼市上一多半的人都认识我了，卖不掉了呀。”
王禹安嘴角抽搐，无语道：“是骗不到了吧？”
大哥一听，咧着嘴笑起来。
可笑了一阵儿，腿又开始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