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纽花在春天开败后，会垂头丧气地埋在草堆里，它们只能活在和煦的春光中，一旦气温上升的太快，种植坪的颜色就会单调到只剩下透亮的绿。大部分的种植物活不过疯长的杂草，季折夜收了眼，擦了把额头上的汗，不再关注这些试图常驻在他脑子里的景物，那样只会让他已经烦闷的胸口更加鼓胀，他不想再因为这个炎热的夏天以外的任何东西多费心思，那不值当。

    轰轰烈烈的高考给他居家工作的这段时间短暂的带来了两天清净的日子，而当综合科目结束的那一刻来到时，数不胜数的欢呼和解脱便伴随着高涨的暑气锐不可当地搅乱了他的生活。狂欢的气氛蔓延到大街小巷，庆祝的呼喊和失意的哭闹同样没有喘息的拥上了他常去的那几个角落，避无可避的季折夜打算在家里安生一阵子，可惜年轻人被压抑了三年的朝气就是离了十二层楼也让他困扰的可以。眼下屋子里的空调因为一点毛病而坏脾气的罢了工，纷扰的世俗又烦人的紧，种种不顺心的事把他赶出了林立的区栋，冒着被那颗逐步逼近的灼热恒星煎烤的风险，他抱着自己的电脑去了图书馆。

    邺城的春天总是急吼吼的来，又不带留恋的走，用以接班的夏就满载着厌恨的投光于这方高岗。季折夜打了辆空调车到了目的地，下车的瞬间他的皮肤就吸饱了热，长期两点一线的季先生过惯了26度的生活，这当头一棒硬生生是从他身上刮了一层汗下来。好在他没多留心周边炙烤出蜃楼的景就入了图书馆的门，踏上自动感应口瓷砖的瞬间，冷风就打着转的自中央风机四面八方的裹上了来客，果然，他离不开空调了，他是都市废人，他乐意。

    等到头脑不再饱受热射的风险，季先生终是能腾出空子把眼下这座规模庞大的场馆览于目力之间。他早就对这座省城图书馆有所耳闻：邺城最大的图书馆，藏书规模最广的图书馆，排面大到曾多次请到历史文物巡展的图书馆。实话说，他是想来转转的，但碍于天气，碍于他自己的毛病，这个想法始终未能付诸实际。虽说现在他克服了第一条，但不出所料，第二条麻烦十分迅猛的找上了他。

    完全呈左右对称的构造和自上而下的断层式直梯，一层大厅阅览室最右边的有一对貌似是情侣的二人在带着耳机小声地说笑，往后走两步有一位拿书把脸遮起一半的青年，他似乎不怎么喜欢看周围的人，也不善交际。在没有耳机的情况下对方还忍着这两位在此不务正业的嬉闹而没有上前制止，能看出来他多少有些口拙。临近左手边的VR历史试玩区被隔音玻璃封闭了起来，里面有个穿蓝色短袖的年轻人的操作明显比其他几个人灵巧，而大屏幕转播也多是轮到他的那一面……

    季折夜深吸了一口气，把脑袋里的画面往出赶了赶，他不想来这儿就是怕现在这个情况，一个全新的环境出现，他的脑子会不由自主地把有用或没用的东西记下来。但就他这么多年以来的经验，这玩意好像只喜欢往自己身上刻些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来自娱自乐，也许它的内存是无限的，但饱受痛苦的是季折夜，他正在痛苦。

    挥之不去的瞬时记忆在海马体心安理得的久住下来，季先生按着胀痛的太阳穴走到阅览室随意挑了本书出来，他需要看点什么东西洗洗脑子。主动学习新的知识通常很有用，当然，这让他或多或少记住了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这算是种有用的逃避，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是很有益。

    书本在这种情况下从精神食粮转化成了物理方面的止痛药，渐入佳境的季折夜扶着书脊一点一点往下了解这本未曾谋面的故事。多年的经验让他自然而然地对阅读产生了兴趣，手里这本厚重的历史同样拥有着足够引人入胜的内涵。等到他打开电脑打算查查这部作品的作者还有什么著作可供消磨时，废寝忘食的季先生发现已经过去四个多小时之久，他是下午四点多吃罢了饭过来的，现在阅读室外已然一片昏黄，虽然正值盛夏，但确实，这已是很晚了。

    长时间的呆坐使得季先生开始回忆起入馆时看到的设施坐标图，他有些想上厕所了。他记得顺着一层左边的这间阅读室往上走电动扶梯到四层是休息区，那里应该有卫生间。

    还未收拾电脑，季折夜便快着步子到了四层，安全出口和员工休息室旁就是卫生间的牌子，他在里面待了一会儿就解决了一急。等到他顺着左边的扶梯下来时，他感到哪里不大对劲，但这种违和感似有若无的存在着，他也不太好说，也许是没关电脑，也许是忘了在卫生间冲水，他冲了吗？这种家里煤气关没关一样的薛定谔问题在心里挠了挠他，不管怎么说，确实，有什么地方很怪。

    等到他往阅读室方向走时，他又看见了入馆时的那对小情侣，他们还坐在下午的那个位置上，依旧是在你推我搡的笑骂着眼前平板上播放的电影，而后面那位社恐青年则是半盖个脸仰面躺在座椅上小憩。季折夜看了一眼，正准备上前管管这对恋人，但下一秒，他插在裤兜里的右手紧了一下，他知道哪里不对了。

    这对男女如果始终都没有变动过位置，那他现在应该处于一层右边的阅览室门口，但他刚才明明坐的是左边的扶梯，位置不对，有问题。

    “打扰一下，”季折夜清了清嗓，为自己这过于礼貌的开场感到了一丝可耻，“我想问问你们二位今天下午一直在这里坐着，没动过位置吗？”

    “啊？哦，”坐在椅边上的姑娘回了回神，拨开头发把蓝牙摘下来回了季折夜一句，“没动，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没，只是……”季折夜抿了抿唇，粘连出一节没头脑的话，“有点怪。”

    他记错了吗？没有道理，上下楼梯的位置这种事于他而言没有记忆出错的可能，那问题出在哪儿？

    可惜他没有更多的时间用以考虑这个问题，当务之急是回家吃顿晚饭，他来之前在网上看过，图书馆的闭馆时间是九点。自他从厕所出来时看了一眼表到现在又过去了三四分钟，现在已经九点差五分了，他可不想被工作人员催赶着离开，那样实在是有失风度。

    “哪里怪了？”穿着黄色婆罗衫的男子听见了季折夜的问询，也顺手暂停了眼前视频的播放。这部片子他不是那么喜欢，注意力也不全然集中其上，自家女友身旁这个跩着一片藏青色防晒服的男人说的话他都收在耳里，这让他重复了一遍对方末尾的话，哪儿怪了？

    “天色怪迟的了，我来提醒下二位，以免被关在馆里，”季折夜扯了个谎掩饰了下来意，顺便把对方莫名其妙的敌意也压了压，“之前好像有过这种事，听说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开馆时那人才出去，怪可怜的。”

    “谢了，你提醒我了，确实不早了。”年轻人摸了摸头，露出个表示友好的笑脸就往外挤着挪了两步，季折夜看着让开点地方，这一对就结着伴到楼上去了，他抬眼看了看对方的路线，想来俩人也是去卫生间，估计他不是唯一一个一下午都没动的人，能看出来，都急，很急。

    剩下的疑惑他没多管，找到阅读室里的电脑后他就准备打道回府。而收拾妥当后，空着肠胃的季先生便大迈着步子从图书馆的感应门处离开，只是下一秒，他的脚落在地上的声音依旧是清脆可闻。他恍了一瞬的神，看了看四周，但他没有发现响晴暮日，也没有看见熟悉的网约车停车点，入目琳琅的，是规整又陌生的书。

    他回到了阅读室。

    很好，他确定自己的记忆力没问题，一如既往地好的让人生厌，那么刚才下楼梯的那种古怪感也是有来由的，他现在，似乎出不去了。

    同样的疑惑以惊呼的形式从阅读室外传出，季折夜走出木门看了看，发出声音的是那对刚刚去上厕所的恋人。男的现在站在图书馆大门口因为自己的女友突然消失而惊疑不止，而女的则是又回到了她坐着看电影的那个位置上，整段事件明晃晃的在大厅上演了又一遍，两人不解的交谈声引来了其他人，像他们三个这样还留在馆内的并不是少数，季折夜往四层看了看，那里还有人。

    “发生什么事了？”最左侧吧台处探出一个脑袋来，一个披着栗色卷发的姑娘大着嗓丢来问候，而另一侧的员工休息室里则走出了一个穿着保洁服的阿姨。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季折夜方才走过的左边楼梯上传下，一名戴着方框眼镜的中年人忙着过来看情况，刚经历过移形换位的姑娘还沉浸在这种诡异的事件中没找到状态，但同样的事件在下一秒又重蹈覆辙。

    “不是，怎么出不去啊？！”一个穿着蓝色短袖的年轻人在VR展区狠狠摔了个四脚朝天，周身的痛感教他再开口时话语都带着怨气，“什么情况？鬼打墙了？怎么现在天还没黑就来这么一出啊！这不合理吧！”

    “那个，也不用喊这么大声，稍安勿躁，先冷静下，”眼睁睁看着对方从自己旁边冲出大门又闪现回VR区的男子稍稍开了下口，语气尽可能不那么幸灾乐祸，“咱们就是说，倒也不用摔的这么好看，看着就有点儿伤筋动骨了。”

    “废话，摔的又不是你，”受害人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腰身，看了眼在场的众人后道了句闲话，“所以，有没有人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这怎么出去啊？”

    “可能……暂时出不去了。”季折夜摸着包皱了皱眉，说了句丧气话，随后他径直往阅读室里走了几步，把电脑摆在了桌面上。从他被传送回来的那刻开始他就感觉自己的电脑包在莫名的震动，现在开机一看，屏幕上面的文档自动打开了。

    众人正在大厅惴惴不安着，如今听到季折夜这番话更是开始人心惶惶的拨打求救电话，但诡异的是这里似乎成为了一个无人区，通讯和网络自发地将自己掐断了，这使得本就紧张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

    无头苍蝇们没有了自救手段，只好一个个往阅读室里走，于是大伙儿便都围着季折夜的那台电脑坐了下来，似乎是终于等到了观众，众目睽睽下，笔记本的文档开始兴高采烈地敲打起来。加黑的一号字体在惨白的屏幕上徐徐勾勒出环座在此处的诸多忐忑，于是，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这部机器凭空编写出了一段友好而合理的字句：

    ——欢迎各位，欢迎来到邺城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