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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每个故事,都有其伤疤

    双腿缠着寒风和冷雪,草草告别过母亲与妹妹的苏晓星趁着将阖未阖的霜月回到了学校,瞒着巡夜的保安跨过那道出去到网吧包宿的学生用于偷跑的矮墙,钻过宿管大爷瞌睡了一晚的空旷宿舍楼走廊,他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不算宽敞的六人寝室高低上下都是三合板的床铺,他轻手轻脚的开关门反倒让这些旧物深夜吱扭作响,睡得不算深的两个舍友仰着个头问了声谁,苏晓星低低回了句是他。白日里在书山题海里泡得麻木的脑子此刻被卷的提不起多少精神,那两人也懒得对他的来龙去脉深究追溯,苏晓星没多嘴,只是卧在了下铺的床上道了句“晚安”,自此后便留了满室的鼻息,这一夜就悄然过去。

    学校提前一个月就开始了供暖,相比外面飘雪的天,寝室里得环境已经好了不少,苏晓星本以为自己不会轻易入睡的,但身体不这么想,几个有规律的呼吸后,他同样也一头栽入空白的梦,缓缓睡到了第二天天明。他倒是很想再考虑考虑之后的事,但不论是在图书馆内还是在这段记忆里,他都没有好好休息过,这样安稳的夜本该稀松平常,可对于他紧绷的身心来说,一场沉眠,此刻弥足珍贵。

    第二天的楼道打铃叫醒了他,早读的时间到了,他朦胧着眼套上校服,简单洗漱后就跟着人潮去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熟悉在他脑子里的那些古文跟单词在课本上又一次的鲜活起来,抱着语文必修三的他只感到庆幸,幸好当时的自己为了抢那么几个奖助学金的名额往死里读了读书,现在这些东西他多多少少都还留有印象,多看看就都能想起来,倒是免了从零开始,也是件好事,他可不想再重新去背长古文了。

    学校的生活多半是千篇一律的,重复的日夜流淌过几个颠倒,又到了周末难得的两天假,周六下午放到周日下午,一般都是这样,不过苏晓星会稍微好一点。他早早同班主任说了自己的情况,因此周日的晚自习他可以也去打打零工不用上,只要成绩不往下掉,这样的日子可以持续很久,现在拿着大学的知识和学习方法来高中重复学过的知识点,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有任何问题,要是努努力,搞不好可以刷题碰碰当年高考的题,万一考个省一出来,他可就真改命了。

    不过也就是想想,周身的事繁杂的叫他撇不开,一心一意的学习也需要有人大力帮扶和支持,他没这个条件,想了又想,他还是去了便利店。

    老样子,帮着老板清了今天的账,领了薪水,苏晓星去药店拿了一些抗炎症的药,他本还想给母女二人住的那间房子续上几天的暖气,但去了之后苏母告诉他这屋子就没通管道,这让他只好作罢。出了小巷拐到超市去,他买了支热水袋,又逛到了一个买二送一的暖手炉,这也暂时够他们三人用一段时间,苏母看到东西心疼了下钱,但苏晓星只是顺手带上了口罩,他想见见妹妹。

    搁置好东西,苏母指了指里屋让苏晓星去,她本人则穿了衣服准备去夜市摆摆地摊。天冷,人少,但活儿不能不做,小星总有在学校忙不开的时候,她要养活苏阮,也得顾好自己。

    苏晓星敲了敲里屋的门,没等人答应就直接推了门进去,床边上豆大的昏光在来人的迈进下叫枕边的人调大了一圈,一张仅挂着丁点血色的脸便卧进了床头。略显干枯的头发糙糙的搭在她肩膀上,细长的胳膊仿佛家族传统般瘦弱的让人不好落目其上,淡粉色的嘴抿了抿,像是要说什么话,但上面竖列的干渴纹路替她本人烂出了话。苏晓星戴着口罩,脸上的表情使人看不清明晦,但他快着手给对方倒了水送至唇边,床上的姑娘弯着眼说来句“谢谢”,只可惜两个字在她嘴里连一半都没得说完,就化成了一阵强烈的咳嗽,她用力背过身,但只有头颅微微侧向没有人的那一边,她没什么力气,向来如此。

    在经历过一次生离死别后,现在的苏晓星知道了眼前的苏阮得了什么病,阻塞她呼吸的肺结核让她时不时咳出带血的痰,并生的角膜炎让她原本舒张的眼角黏上了一层总擦不净的分泌物,长期没有足够的摄入食物和水让她营养不良,而多年卧床带来的肌肉萎缩也让她苦不堪言。苏晓星知道了情况,他又希望自己不知道,他只能让对方先把药服下,这是当时的自己无法做到的事,一无所知的病情和慌乱的高中生思维让他只能抱着半残的腿走完剩下的高中生活,贫穷的家庭和不管不顾的父亲让他无法为自己的妹妹做些什么,好在如今的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可以改变,他可以。

    只是面对这样的苏阮,他真的很希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也许那样……痛苦会来得迟些,也许那样,他才能无知无觉的走到明天。

    可惜不能。

    他克制住自己那些无用的怜悯,把一天两次的服用疗程告诉了苏阮,同时他又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只软膏,给对方的眼角上了上药。微凉的药膏涂上,苏阮握紧了手中那之前被苏晓星灌满热水的水袋,这让她感觉好了很多,这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虽然很可笑,但她的人生就是这个冬天寒气彻骨,夏天又酷暑逼人的屋子,就是一杯怎么也喂不到自己嘴边的水,一盏勉强能调节亮度的灯,就剩没日没夜的昏睡,偶尔敲门的脆响,推门而入的简陋饭菜,叹息在门扉的母亲,还有——

    ……还有苏晓星。

    安排妥当后,夜已深了,虽然是周六,大家都回家去了,但苏晓星必须回到学校去蹭一蹭宿舍,他可不愿意再回到那个没有人味儿的家。安慰过妹妹,他转身就要离开,正当他想要再给桌上放点钱时,他听到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来自后方,来自那个从他进门来就一直想要说话,却沉默良久的人。

    再看看我吧,苏阮说。

    再看看我吧,她这样开口,又重复了一遍。

    在你走之前,再看看我吧,卧病多年的苏妧扶着床沿撑起嶙峋的身子,艰难的擦掉眼眶里滚滚的泪,也擦去刚刚上好的药膏,渐暗的床头灯昏黄的埋在旧纱中,藏起她本人,也藏起那些她一次又一次,想要重复的话:

    这次离开,你不一定还会再回来了,所以也让我再看看你吧,让我记得你吧,让我有些印象吧,让我还有和别人哭诉的余地吧。

    再不带怜悯的,只抱有温柔的,看看我吧。

    苏晓星没有回复,他只是回过头,转过身,然后坐回了床边,静静地,静静地看着她。

    他会再来看看苏阮吗?再一次踏入这间屋子吗?答案是肯定的。

    她需要他,至少现在,她需要他。

    苏阮足够相信他,于是在这不言不语的时光中,他见证了彼此的沉默,他见证这个自缚于茧房的人,以及她的人生。

    每一道伤疤都有其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无法磨灭的伤疤。

    对于他来说,未来的伤痕是高流烟,对于过去而言,他的疮疤是他和苏阮最后一面的死别。

    至于现在呢?

    现在的他能做的有很多,但他总徘徊于最开始铭记的信念:

    所有的过去,都不能再一次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