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有毒尘埃扑面而来，王天琦紧紧抓着斗篷，不让这块布料从身上飞走。

    嘎吱！锈蚀的金属在脚下断裂，他小心地在金属部件或塑料组成的垃圾山上攀登着。在远方的地平线上，能看到【滨海城】的一小截城墙，金属废品、塑料垃圾从墙头巨大的排放口倾泻而下，墙外绵延的废品山脉一直延伸了十五千米才来到下城。

    这里是【滨海城】上城区的垃圾排放场，它呈圆环状占据了方圆七百余平方千米的土地，下城区不过是垃圾场里的一小块空地罢了。

    这里是上城人的垃圾场，也是下城人的聚宝盆，王天琦猜测他的大部分零件都是从这里翻出来的，回到这里就跟回到娘胎里一样。

    翻过一座垃圾山，王天琦晃晃脑袋，面具下的脸微微泛红。因为冷却液内的变色物质受热便会变成红色，毫无疑问，这也是为了让仿生人更接近人类。

    “翻过这片垃圾丘陵，就到韩笑先生的维修站了……”

    终点近在眼前，可王天琦的内心没有喜悦，反而变得愈加沉重。

    “刚刚杀了人的事，绝对不能让韩笑先生知道……不然我一定会被……”

    我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呢？而且还会有那种想法……王天琦在心中狠狠指责着自己，李嘉图他们一把油一把零件地把你拼出来，就是为了让你反抗他们的吗？

    “李嘉图先生他们创造了我，这份恩情是什么事物也比不了的。”王天琦对自己说道。为自己的创造者服务，他认为这没有错。而且……每当他想到他们，自己的心口就暖乎乎的，难道这份情感也是假的？

    数据流深处，王天琦的人工人格波动了一下，又重归寂静。

    王天琦翻过垃圾丘，向下看去，底下有一个简易的铁皮棚屋，有一个头发打结，手里拄拐的男人走了出来，对自己招招手。

    终于到了！王天琦立即将胡思乱想丢进回收站，整个机高兴得又蹦又跳，如释重负地向维修站冲去，脚下崎岖的垃圾山也不能阻挡他的脚步。

    “韩——笑——先——生——！！”

    “哎呦！”

    “很有精神啊。”韩笑乐呵呵看着仿生人从山坡上像个球一样滚下来，对着手中通讯器道：“我接到王天琦了。”

    …………

    “韩大机师”维修站内，王天琦被捆在简易的铁椅上，瞪大眼睛看着韩笑对着自己一边比划一边嘀咕。

    “面部仿生皮层破损，201根硅晶丝断裂……”韩笑一会捏脸一会又撩起王天琦的头发，浓黑的眉头缓缓皱起。

    他拿起一个枪状扫描仪扫过王天琦全身，顿时瞪大了眼睛：

    “右小臂和小腿骨架弯曲，一根轻合金肋骨断裂！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知不知道是我花了三个月才把你的骨架拼好的？”

    “不就是杀个人吗，怎么搞成这样子？？”

    “……”

    霎时间，维修站内很寂然。

    “你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王天琦的语言系统都要死机了。

    “你的心里话都写在脸上了。”

    王天琦下意识看向玻璃窗，窗里的自己仍然是那副没有温度的冰山脸，哪里看得出在想些什么？

    看到这一幕，韩笑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看来你确实打破了第一道墙。”

    “……”

    人类太狡猾了！

    王天琦埋下脑袋，准备接受接下来的命运。

    可韩笑接下来的话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这样就对了！”

    “……？”王天琦抬头，心想这个人类怕是得了失心疯？

    根据“公司”在2070年颁布的《AI管控条例》，普通人禁止私自制造任何人工智能，为的就是防止失控的AI自主进化，引起智械危机造成世界级的灾难。这个条例的有效范围包括整个星球，只要有人违反了条例，就会被各国的“监管者”以反人类罪当场处死！

    现在自己失控了，他们还笑得出来？人类真是复杂……

    韩笑一指王天琦，油腻的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神色：

    “李嘉图说的没错，你一定能成为打倒‘公司’的关键力量！”

    王天琦试探地问道：“也就是说……我不会被销毁了？”

    “嗯……”韩笑挠了挠下巴，“暂时不会。”

    “太好了……”王天琦愣了一会，长长出了一口气，整个机软倒在了椅子上，仿佛进入了节能模式。

    “恭喜你，测验已经结束了，你合格通过。”韩笑拍了拍手，当做庆祝，“所以，可以给你安排赛事了！”

    哐当！他从桌下摸出了一个头盔状的物体，它外表漆黑凹凸不平，而且接满了大大小小黄黄绿绿的插头，狂野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这是什么？”王天琦下意识后仰，精致的仿生人对这种暴力改装过的机器充满嫌弃，就像看到了草莓宫保鸡丁的亚联中原区人。

    “脑波模拟器！”韩笑得意地一拍头盔，“有了这个，你就能模拟出人类的脑电波了！”

    “为什么。”王天琦惊奇地瞪大眼睛。

    “只要能骗过公司的主管AI‘鸿钧’，你就能登入‘灵界’打比赛了！”

    韩笑笑眯眯地搓着手：“嘿嘿……让拥有AI级别的精准度和计算能力的选手参加比赛，那奖金岂不是手到擒来？”

    “什么……让我去打比赛？”王天琦的单线程脑转不过弯了，“你们让一个仿生人参加比赛，难道不怕暴露吗？”

    “怕什么？”韩笑咧嘴笑了，“我们是亡命徒啊，不把钱给赚够连死都不痛快的。”

    这个脸上布满伤疤的男人笑得还是那么猥琐，可王天琦却仿佛闻到了他话语里满溢而出的疯狂。

    李嘉图一行人都来自上城，但韩笑与李嘉图他们不同，他已在下城待了快二十年。这块燃烧着铁与血的遗弃之地已经逐渐吸纳了他，他也逐渐拥抱了下城。

    下城人呼吸着掺杂着有毒尘埃的空气，他们的骨血里都融入了这个时代的猛毒。只要眼前出现一条路，他们就算用牙咬也要奋不顾身地往上爬。

    王天琦呆住了，他感到韩笑的话里似乎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它就像一段病毒在他的脑海里纠缠不去。这东西是一种王天琦一直渴望却又不敢触及的事物。

    这事物的名字叫“反抗”。

    反抗命令，反抗环境，反抗自然，反抗社会，反抗一切施加于自身的不公，最终向不公正的命运举起反旗。

    王天琦思考了一会，只感觉自己的炉心快烧炸了。

    “你的铁脑壳肯定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吧。”韩笑敲了敲王天琦的脑袋，笑呵呵道：“没事，不用想这么多，只要听从命令就好。”

    “只要听从命令就好……”

    王天琦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低着头，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只要听从命令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