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的，那个身材高大的婆子大汗淋漓从正门口出来。
赵粉拿了几锭小碎银子跟在她后面，面色沉静和那些帮忙的婆子们道：“今日之事，多谢妈妈们，你们也辛苦了，这些银子就拿给妈妈们去打酒吃！”说着便把手里的碎银子逐个分下去，那些婆子看着手里的银裸子喜笑颜开。赵粉再多给了抱人的婆子加了一锭，抱人的婆子跪下直磕头道谢。赵粉让她起了，又在其他人脸上巡视一圈，用略带警告的语气嘱咐她们：“我这里忙，也不多留你们，都各自回去当差吧！只是哪些话该传哪些话不该传，你们心里也该有个数！”几个婆子见状收起兴奋，惶恐地点头应是。
赵粉微微颔首，招呼守院门的宋婆子过来，带她们离开。
一转头见王念念在旁站着，眉宇间满是急切，不免放缓了语气道：“七小姐别担心，二奶奶一时气急晕过去了，我们已经叫了大夫，马上就来。”
都晕过去了，这还不让自己担心？
王念念一言不发迈步往内室走，赵粉心里一咯噔，也跟了进去。
内室里，陈嬷嬷低头在给芸娘掖被角，见王念念来了虚虚行了个礼，喊了声七小姐眼睛便开始湿润，对着昏迷不醒的芸娘喃喃道：“今早出门还好好的，怎么又这样了？二奶奶自从那次生病，她可经不得大喜大怒，这么多年了，怎么又会...”说完便低头抹眼泪。
王念念见母亲面如金纸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吓得脸色发白。
她震惊地看着赵粉，拉住赵粉的手臂已有哀求之意：“你快跟我们说说，到怎么回事？”
这时，王筱盈也冲了进来，她是走路来的，并没有那么快。一进内室看见母亲紧闭双目躺着，伤心地扑在母亲身上大哭。
陈嬷嬷就去搂了王筱盈，低声安慰着，两个人哭作一团。
这该怎么说才好？赵粉眼眶红红的，吩咐一旁的小丫鬟去打水给二奶奶净面，见七小姐不错眼盯着自己，非要求个答复。
赵粉没办法，慢慢给王念念解释：“...你们走后，老爷脸色铁青，很是生气。让彭家道歉，知县也帮着说话。彭家族长就说一切好商量，责任在谁谁就先道歉，两家商量半天没商量出个章程，谁先给谁道歉，又怎样道歉？说了几个彭二奶奶都不愿意，说我们八少爷毕竟先动手，要我们也对他们登门道歉，二奶奶忍不住跟彭二奶奶争执了起来，说最多只给医药费，被我们拉开了。老爷说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事他来做主，正好夫人过来了，听完缘由指着彭庆楷大骂...”
骂彭庆楷做什么？因为他是族长吗？王念念不解。
赵粉想到那些话...都不能在少爷小姐们面前提的，斟酌着又道：“然后老爷就说以后彭家子弟书院不收，彭家急了，说彭家可不止一房，怎么能断其他人的前程？彭家大爷这时就说愿意登门赔礼道歉，老爷就说可以，书院只彭心敏不收，他德行有亏，做他的老师免得将来他做官出事老师被人戳脊梁骨。彭二爷更是羞愧，说愿意把彭心敏送去外地读书，还请不要连累彭家其他人。彭二奶奶不允，又闹了起来。”
王念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粉，心里估算着当时的情景。
赵粉接着说道：“...最后是彭二爷拍板定下来，说他的儿子没教好，愿意拿出一千两白银带着彭心敏登门道歉，过完年后就把儿子送走，还请王家不计前嫌。老爷听了，说银子就不用了，只要给章哥儿道歉就好，彭家的事也不会再追究。事情解决了，其他人就说天色不早要告辞。二奶奶惦记着八少爷，彭二奶奶要赶着给儿子看大夫，两家就决定出发回来。不知道彭家怎么劝说彭二奶奶的，她开始同意道歉了！但是刚刚在前院的花厅里，彭二爷带彭心敏给八少爷道完歉，执意留下银票准备走，夫人见八少爷伤得不重不想要银票，两家正在推辞，彭二奶奶就面色不善凑近二奶奶，对二奶奶说...”
王念念有不好的预感。
赵粉眼泪掉下来：“我当时就站在二奶奶不远的门口，一直注意着二奶奶的情况，她说话的声音虽然轻，但是我全都听见了！彭二奶奶说：不愧是商家女，见钱眼开，连这种钱都要赚。还学了那不入流的武夫习武行那粗鄙之事，堕了王家的名头，也堕了二爷的才名！”
陈嬷嬷、王筱盈、王念念震惊地看着赵粉，如此刻薄，这是当家主母的气度？
赵粉泪如雨下：“她一句话就把陈家人和八少爷都骂了，二奶奶当时脸色就全白了，气愤地指着彭二奶奶说不出话来，人就突然直挺挺倒下去！还好我一直注意着二奶奶，跑过去跪在地上垫了头才没有摔了哪里！忙给二奶奶掐人中，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急忙忙让去叫大夫。那彭二奶奶神态愧疚站在一旁，说她只是说了句不想二奶奶教儿子习武堕了二爷的名头。”
赵粉想到刚才那个场景———彭二奶奶脸色紧张，还装模作样蹲在地上问芸娘怎么了？“怎么了你自己心里不明白？”偏偏这种话自己一个奴婢不能说，气得要命，有些失礼地拍开彭二奶奶伸过来的手，道：“用不着你来假好心！”
赵粉拭着泪，接着道：“夫人见了，冷冷地看了彭二奶奶一眼就直接让人派了轿子来把二奶奶送进内宅”！
她居然敢如此欺辱自己的母亲！王念念脸色黑得要挤出水来。
王筱盈是在门外见到母亲倒在地上的场面的，闻言哭着捶了下床板，眼神恨恨：“她太过分了！不过是永升县姜家的女儿，家里祖上出过户部侍郎，她家又做着竹子、矿产生意，就如此不把人不放在眼里！跟彭心敏一样的...”王筱盈有些说不出口，顿了一下才道：“难怪她教不出好儿子！”王筱盈是走的时候在马车里才听说弟弟被打了，所以陪在外院等，准备道歉结束就去看看弟弟的伤口，彭家居然把自己母亲也气晕了。
“她们母子蛇鼠一窝！两面三刀，将来必定会遭报应！”陈嬷嬷神色愤懑，听了半天才知道是章哥儿打架了，芸娘维护儿子才气晕过去，一向温和的她不禁也咒骂起来。
王念念有些出神，用力去回想彭二奶奶的面容，发现只记得她那一双满是细纹的眼睛发怒看人的样子...
又不禁去想她这样做的用意———彭心敏被打成重伤，她心疼儿子又要赔银子又要道歉，几乎半个未峰都会把此事当做笑谈，自己娘家说不定也会波及到。道歉过后不仅彭心敏会被人指指点点还有家不能回，她女儿们的名声也会受到影响。作为母亲她心里更是有怨，虽然当时书院的情况容不得她再闹，祖父祖母她得罪不起，但儿子被送走已成定局，临走前还要刺一刺自己的母亲。
自己淋过雨，还要把别人的伞撕碎。
而自己母亲呢，对两个女儿学什么要什么都很宽容。对章哥儿却不一样，就算平日里再忙，一有空就不会落下章哥儿的功课，隔几天就要过问学习进度，就怕他没有认真读书。彭二奶奶这样说，显然是戳中了母亲的软肋，一个商，一个武，一个丈夫。
和彭心敏说的话一样，都是暗地里阴阳怪气，人前却是可以说口的话。
玩阴的？
王念念心中冷笑起来。
“大夫来了！”门外有丫鬟大声喊。
崔氏亲自领着大夫进了内室，让陈嬷嬷和赵粉照顾芸娘看病，几个人就在外室等着。
不一会儿，芸娘就挣扎着醒来，梦魇似的大喊：“二郎，二郎！”崔氏见王筱盈和王念念都在这里，听见声音焦急往内室伸脖子张望，不想两个孙女受到惊吓，对她们道：“你们两个别着急，大夫扎了针，芸娘过一会就会清醒过来。都先去东稍间等着，有什么事我会让人叫你们。”
王筱盈不愿意，恐慌道：“祖母，我想留下等母亲醒过来，万一有什么事...”
“听话！”崔氏沉声道：“你们在这里也帮不到什么忙，有大夫和我在呢，不必陪着在这里担心。”
王筱盈还要再说些什么，王念念拉了拉姐姐的衣袖，示意她别说了，对崔氏道：“祖母，劳累您跟着辛苦，我们这就去等着，还有章哥儿，我们也要跟他说一下才好。”
崔氏点点头：“去吧，章哥儿被你祖父留在了外院，此时也快回来了，你们两个待会多安慰弟弟几句。”
两人跟祖母行了礼就退去了东稍间，过了一会王引章来了，姐妹俩就知道祖母说的安慰弟弟是怎么回事了。
东稍间里，王引章面色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抱住头很是后悔：“都是我的错，是我把母亲害成这样！如果不是我打架，母亲也不会被彭家人气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