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屏声静气，过了好一会儿。
“娘......”王引章的眼里眼泪装不下，他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滴落在衣襟上，一字一句接着道：“娘亲我答应你，我会好好读书，再也不习武了......”
芸娘心痛如绞，可这件事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王引章说完这句话就飞快跑出了内室，不顾身后的叫喊声，一直跑，跑进自己的厢房里，重重关上了门。
芸娘坐起身不由急得大喊：“念姐儿快去看着他！”突然的起身使她头晕目眩，离得最近的崔氏见了，忙过去扶了儿媳妇，口中呵道：“不许去！这件事，你得让孩子自己好好想通。”
芸娘呜咽起来，声音软弱无力，虚虚喊了声：“娘！”妥协下来。王念念刚提的步子慢慢停下，道：“我就在门口听听，不进去”。
走出去的时候听见祖母断断续续的劝慰声传来：“芸娘，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再犹犹豫豫，让孩子自己有个思考的空间。这六年你都撑过来了，三年前那么凶险你也撑过来了，这次你也应该坚强才是！怎么反而知道二郎在世却静不下心来了！”芸娘小声的哭着，崔氏又道：“书院的事我已经听过了，你当时就该强硬一些才对，怎么一进门就训诫自己的儿子？怎么反而不为章哥儿出头？”
芸娘听了更是难受：“娘！我实在是气糊涂了，自从我掌家以来，那些个夫人太太们，哪一个都比我地位高，我对待她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我也是承蒙娘的看中才有我今天。可是...二郎不在，我遇到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做事不免横冲直撞。”
崔氏叹了口气，只听芸娘语气更是委屈，接着道：“章哥儿还这么小，他懂什么，可是今天念姐儿都比我有主意，我这个娘当的...”
崔氏沉声道：“那你更应该立起来才是，你是我王家的儿媳妇，我们家什么人家？以后你千万在外不要太过软弱，只要不是我们先犯错，别人欺负到我们头上来我们也不该退缩！就应该像念姐儿那样，问责清楚什么事！怎么就先自己怪上孩子了？”
见婆母神色不虞，芸娘停住哭泣急急解释：“都是我的错...娘您骂得对，是我看孩子从小缺了父亲的教养，说话行事在外人面前就低了一头...”
崔氏叹气：“你现在明白也不算晚，好好养病，今年过年你就好好歇歇，等过了元宵节你再掌家。以后做事必须雷厉风行，切莫再发生这种事了！”
刘氏也跟着劝起来...
王念念已经出了正门，被突然的寒风吹得一哆嗦。是啊，今天发生了一天的事，乱糟糟的，弟弟还这么小，他懂什么？今天听到劝解的话也够多了，只能他自己想通了，小八孝顺，会听母亲的话，他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王念念站在正房廊上，用心去倾听东厢房传来的动静。
弟弟哭了...
声音呜呜的，像小狗似的，明显是躲在被子里。
王念念的心乱糟糟的，脸色十分难看。
彭心敏言语刻意羞辱他没有哭，胸口被踢了几脚还挨了巴掌也没有哭，见母亲晕倒后把责任全拉到自己身上都没有哭。见母亲断了他习武，知道自己将来唯一的路是做官后他哭了。
他知道自己没有父亲，这个家需要他去撑了。
王念念心痛的无以复加，捂住胸口泪流满面。
眼泪掉到了嘴里，咸咸的，待反应过来提了衣袖去擦，一眨眼泪珠又掉落下来，好像怎么也擦不完。
......
整个春节期间都很冷，屋檐上挂着长长的冰凌，王念念也不让丫鬟打掉，偶尔还会对着冰凌发呆。身边几个丫鬟劝解了几次被拒绝后就只在一旁陪着发呆。整个秋思居异常安静，天晴的时候冰凌融化，雨水在窗外滴滴答答的，快两个月才化完。
过年期间王念念都没有出过门，只在元宵节放了自己的丫鬟们去看灯会。
芸娘晕倒第二日一早，把彭家送来的五十年老参当着彭大管事的面丢到了王家大门外就开始养病。王引章心情好点，到午膳的时候也出门吃东西了，只兴致不怎么高，给芸娘行礼后就去了小书房。
芸娘精神不好，也没多说儿子什么就放他走了。王念念在正房侍疾，陪母亲讲话解闷，后面有几晚还搬到了正房的暖阁里住。
过年探病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打探虚实，聊些八卦，也有真心探病的。王念念和赵粉一应出面招待了，帮着采买，送礼回礼。和陈嬷嬷一起收租，见大掌柜，整理田庄的收益和亏损，安排派发种子，新制农具铁器，打赏仆妇。再把凌香安插去绣房，让陈柏给自己跑腿，一件一件，忙得不可开交。
丢完人参那一晚，全家开过家庭会议后崔氏把王筱盈和王筱羽带在身边，让她们学习掌家，王筱羽和王苗苗姐妹听说了三言两语的经过，偶尔还会过来问候芸娘。王苗苗对婶娘的遭遇很是同情，来了常常会与王念念一唱一和说些笑话逗芸娘开心，让芸娘快点好起来。芸娘偶尔也会露出一丝笑容，送些头花给她们戴，送些布料给她们姐妹做春裳。
家里几个少爷都闭门苦读，只王引安走过两天外家，还跟着父母去给卫家下了聘礼。
到了二月，王引泽、王引章、崔沐黎三人皆过了县试，家里给他们庆祝后由祖父领着，和王引安一起去了未峰书院读书。
五辆马车慢慢消失在街角，王念念在大门送别他们，心里不经一阵怅然。
回秋思居的路上，芸娘被赵粉虚扶着走在最前方，王筱盈兴致也不高，落在后面，王念念想来想去还是安慰了姐姐一声：“小八左右不过一个月就会回来，我们很快便能再见，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去看他。”
王筱盈轻轻点点头，显得心不在焉的：“知道了，可是书院我们去了多有不便，还是等他们回来吧！”想到什么，问妹妹：“祖父给你的铺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看？”
王念念笑着道：“快了。”
之后路上姐妹俩都没有再说话。
家庭会议结束后，王宜禄单独招了王念念过去小书房说话。四逸堂的东厢房里，王念念站在下首给祖父行过礼，王宜禄让王念念坐下，两人没说几句话，等祖父夸完她在书院的表现后王念念当时就把彭王两家的事挑明了，不仅细细说了自己的猜测，还问祖父彭王两家发生过什么事。
王念念还记得，祖父当时惊讶地张了嘴，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愣了好半天没回过来神，早已忘记叫她过来的目的。
后面王念念与祖父商谈了很久，祖父最终没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把未峰城里的一间临主路的商铺交给了她打理，第二日一早就让大伯父王彦文和王念念做了交接。
大伯母之后每逢见到她就要多看几眼，眼神惊疑未定，像要把王念念看出花来似的。
崔氏对此不置可否，她虽然听从了丈夫的吩咐说这个孙女如男子般有胆色，平时要多照顾她的意见，但是看着孙女稚嫩的脸蛋总觉得这事有些过于儿戏了。若是成功了那就皆大欢喜，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一出手就是大主意的孙女在王家声誉更隆。要是失败了...不过是女儿家在家里众人面前丢个脸，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是丈夫对子孙的考验，王家家大业大，并不是败不起一间铺子一年的收益。
芸娘自从大好以后就接着掌家，只是整个人话更少了，灿烂的笑容也不见了。平日里对仆妇也颇为严厉，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和蔼有耐心。
这次也是，回到秋思居，姐妹俩服侍母亲吃过药在罗汉床上歇了，见母亲没有话要吩咐，两人就跟母亲告辞，芸娘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让她们去歇息，以后就晚上过来请个安，一起用晚膳就好。
好像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似的...
母亲才二十八岁！
某天，陈嬷嬷暗地里跟姐妹俩抹眼泪，说：“一直茶不思饭不想，给什么便吃什么，给什么便穿什么。见我们给了鲜艳亮丽一点的衣裳，还指责我们，让我们换了，给她换些素净些的料子。还说等七小姐搬了院子就把西厢房的大厅摆做佛堂...就跟......”
就跟孀居似的！
王念念明白陈嬷嬷未尽之意，心里更是心疼。
就连自己要了陈柏的卖身契，芸娘也给了，不仅陈柏的，甚至把分给姐姐和自己的丫鬟的卖身契都给了。知道祖父给了铺子给自己经营，都愣愣挤出一个笑夸自己长大了，还让赵粉给了自己三千两银票，说不够了再问她要。她只要章哥儿考进士做官，只要她们姐妹身体健康，过得快乐就行了。
王念念很想问，这些都做到了那您就会快乐吗？
当时望着母亲蜡黄的眼睑，憔悴的面庞，初次见到的美人画似的女子早已消失在这七年的岁月里，莹白透亮又娇憨妩媚的脸早就不见了。现在美则美矣，人没有了灵魂，跟木头美人一样，想要问的话怎么也问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