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年纪差了少说三十年，还是叫他老钱吧。

    朱廷没工夫和他说这些有的没的，将米协武妻子身上搜查到的那封信取出，丢给老钱面前：

    “你做的是文房生意，帮我识一识，这张纸是从哪来的。”

    老钱听到朱廷的要求，当即挽起袖子，拍着胸脯道：

    “老爷放心，不是俺吹牛，这天下的纸，北到漠河，南到安南，东到蓬瀛，西到波斯，没有俺不识的。周岁抓周，咱左手抓的毛笔，右手抓的砚台，脚踩在墨里，嘴里叼了张纸！”

    他拿起纸张，整张脸凑了上去，接着用手捻了捻纸的边缘，再闻了一闻味道，眉头微凝，嘴里念念叨叨的。

    “咦，有些古怪，老爷您且稍后，俺去拿吃饭家伙。”

    说完老钱便一头钻进了后堂，狄崇道：

    “做个文房生意还能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莫要小瞧了人。”

    不一会老钱走了出来，手里提了个小箱子，额外戴了一只左眼的耳挂式镜片。

    他将小箱子打开，里头形形色色放满工具，和市面上常见的工具不同，老钱这套玩意拿出来绝对没人知道是做什么的。

    “老爷，能撕一小片不？”

    “撕。”

    老钱喇了一小片放在一个陶瓷钵里，倒了一些水进去，放置一会后，他拿了跟镊子似的钳将纸片夹到桌上，整个人凑了上去，闭上一只眼化身独眼龙，用另一支手挑了根极细的针，一点一点拨弄着什么。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中途老钱对纸又是吃又是舔，看得朱廷和狄崇鸡皮疙瘩直起。

    终于他抬起了身子：

    “老爷，俺知道这是...哎呦俺的腰...嗯..这纸不该出现在大明。”

    朱廷和狄崇对视了一眼，道：

    “去关上门，说明白些。”

    老钱见狄崇关紧了门，在朱廷耳边小声道：

    “老爷，这东西日后您千万不要到处招摇，这纸是前元皇室所用，若是让官府得知这个消息，您可要被抓起来的。”

    前元。

    听到这两个字，朱廷眯了眯眼，隐隐有了思绪。

    “你确定？”

    “这纸里头用了桂花腌过的沙田稻草秆和兰花腌过的杨桃藤枝，这两样东西本是纸常用的料，可加上桂花兰花就不一样了，若是剂量调得不对，整池子纸浆连同池台都要作废，一般五池才能出一池。寻常纸商没那么大胆子来制，这纸也仅仅比寻常纸多一股极淡的香气，造价昂贵，市面上也没人会买。

    前元世祖偏爱这种纸，还专门在宫中设了造纸衙门，俺祖宗就在里头当差，自此前元皇室一直都用的这种。”

    老钱说这话时面色平静，语气平淡，好似天下人都知道这个秘辛般。

    可惜这个b在朱廷这装不了，朱廷脑子里正在进行推理。

    他大概想到了为什么米协武要跳崖自尽，在米协武的位置上，那么多可能发生的罪名中，贪污无非拨皮实操，祸不及家人，只有一件事会牵连九族。

    叛国。

    这封信和前元皇室有关，这个想法自然而然就成立了。

    所以最开始朱廷他们的猜想是错误的，并非米协武拿钱给蓝玉行贿，而是有人故意将写有米协武名字的卡片夹在宝钞中，引导朱廷他们去调查米协武。

    那这个人就一定是...

    师爷刁德益！

    且不说刁德益究竟是好是坏，毕竟这鸟人给蓝玉出过告凤凰台御状的主意，他为什么会把米协武和前元皇室粘连的事告诉朱廷，那唯有一种可能性。

    刁德益是好人，蓝玉和前元皇室粘连。

    朱廷思路豁然开朗，绕了那么大一个圈，最终得到这么一个信息。

    可是最关键的信息是，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蓝玉和前元皇室有来往。

    只有找到刁德益问个明白。

    估计他的身份不一般，甚至有可能是朱元璋安插在蓝玉身边的眼线，因为各种原因导致他没法直接和朱元璋联络，只能通过朱廷这条路来传递。

    既然如此，要想找刁德益，就要找蓝玉。

    兜兜转转回到起点，最后还是要再会一会蓝玉。

    那么纸上那八个字‘六月旱魁，方方正正’究竟要不要公开，朱廷担心公开后会打草惊蛇，让不该逃的人逃了。

    转念一想，锦衣卫搜米协武家的事肯定包不住，那蓝玉势必会知道这件事，既然如此，索性将这八个字公诸于世。

    一来能汇全应天之力，做出此题之解；二来若是这八个字代表一些暗黑计划，公开化能做到给其背后组织敲山震虎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