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母亲的嘱咐,王无患连忙起身,恍惚间觉得整个人都通透了许多,仿佛举手投足都能联想到绢书上的架势。他禁不住低下头,再去看上面的小人儿,一阵风吹过,那些简单的线条好似随风舞动起来,衣袂飘飘,剑式栩栩如生。
王无患心中惊愕,意识到自己好像抓住了其中的神妙,当即就想拿出长剑耍一耍。
柳长青不愧是一代人杰,竟然将自己绝顶的剑法融汇到笔墨之中。
开合、争让、虚实、藏露、纵横、平奇、方圆、疾涩,这些书法中的技巧岂不是与剑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吗?
世间剑道法门众多,门派林立,纷繁复杂。可无论如何衍变,甚至是故弄玄虚,基础都离不开八剑式。
刺、劈、撩、挂、云、点、崩、截,已经将剑的发力技巧讲尽了,是万丈高楼的根基,哪怕你是飞剑千里取人头的剑仙,也脱离不开此道。
王无患心中雀跃,自己若是将画中的真意融会贯通,成为一代大侠并非没有可能。
可隐隐间又觉得不止于此。
否则,这八个持剑小人儿应该是同一种风格才对。
正待细想,猛然意识到下半晌早过了,陈月依却还没回来。他只好暂时把绢书收起,提起自己书写的对子到门外贴好。
王无患站在门口仔细端详,对自己的书法颇为满意。一下午的临摹,自己往日平平无奇的大字似乎都长出风格来了。
继续练习,怕是自成神韵也说不定。
正臭美,身后却响起了一阵吵闹:
“王无患有个小媳妇儿,王无患有个小媳妇儿!”
“亲嘴,羞羞!”
“王无患跟陈月依是一对儿,王无患跟陈月依是一对儿!”
一帮子正在路边斗草的熊孩子拽得满地都是花叶,终于发现了他,一个个拍着手叫嚷起来,仿佛在说一件十分可耻的事情。
王无患心中好笑,却装作生气的一瞪眼,回身从门鼻儿上摘下一条长长的菖蒲叶,随手一抖,怒喝道:“一群绿头小鬼儿,给本公子看剑!”
那些个四五岁的光腚小子、鼻涕妞妞吓得立刻尖叫着逃跑。一直跑出去很远,才聚在青石桥头望着他叽叽喳喳的笑,有几个不服气的还做起了鬼脸,调皮的叫嚷着:
“痨病鬼,痨病鬼!”
王无患嘴角的笑容敛去,瞬间就不开心了,随手丢掉石菖蒲,无精打采的向着前方走去。
在镇子里找了一通,却始终不见陈月依的身影。
王无患满脸疑惑的往回赶,终于在河湾处看到几个女孩子正围在一起嬉闹。
时值仲夏,草木繁盛,溪流潺潺。
几头耕牛早挣脱了缰绳,甩着尾巴,悠闲的在河滩里吃草。
那些个少女大的也不过十八九岁,看头上的发髻和身上的衣着俨然已为人妇,却丝毫不顾及形象的盘腿坐在草甸上,伸着玉指大呼小叫,脑门儿上挂满了青草叶子。
小的那个也就十四五岁,身量未满,还穿着粗布衣衫,却丝毫掩盖不了她眉目中的灵秀。
这会儿,她正圆睁杏眼,微抿红唇,蹙着浅浅的黛眉,全神贯注的思考着什么,鹅蛋小脸上满是认真。
身旁还放着一只背篓,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药材,距离这么远都能嗅到浓郁的药香。
尤为显眼的是,她肩膀上还挎着一张小算盘。算盘垂在腰间,激动的时候,算盘珠子总是哗啦哗啦的响。
只是,这会儿她显然是顾不上什么药材不药材了,猛然抓起一根满是小黄花的树枝,瞪起大眼睛,娇声喝道:
“连翘!”
“续断对连翘!”
“哼哼,被我对上了吧?还有谁,尽管放马过来!”
对面的几个少女同样绷着小脸儿,立刻又有人拿出一株鲜活的草药拍了上去:
“灯笼花?”
“火把草!”
“长春?”
“半夏!”
“钩藤?”
“……”
挎算盘的少女小嘴儿张了张,终于被难住了,抓着脑袋,黛眉拧作一团,嘀嘀咕咕道:“钩藤?钩藤?钩藤怎么对呀?”
“陈月依!”
王无患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句。
那位挎算盘的少女正是自己找寻多时的未婚妻。母亲数落她的时候自己还未在意,毕竟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爱玩儿是天性。只是没想到她真就一大早出门收药材,眼瞅着天都要黑了还不着家,大呼小叫的,明显已经玩疯了。
“陈月依……不行,陈月依三个字对不上!”
少女被人打岔,没好气儿的嘟囔了一句,而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吓得她大眼睛瞪得溜圆,连忙拍打着衣服上的草屑站起身,可怜兮兮的低着头拧手指。
“哈哈哈!”
对面那几个女孩儿一阵娇笑,玩味的打量着二人,调侃道:
“怎么对不上?王无患对陈月依嘛!”
“算了算了,人家掌柜的都找来了,咱们就有点眼力劲儿,别玩了。人家相公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免得再被咱们气出个长短来,回去咱家月依又得挨数落。”
“不过,王无患,你记着,你家娘子可是输给我们了哟!”
听到这话,陈月依攥紧了小拳头。不知道是输赢二字刺痛了她,还是那些夹枪带棒的讽刺让她满面羞红,小嘴儿撅起来老高。
“要我帮你背上吗?”
见她当着外人的面装老实,王无患有点忍俊不禁,故意板着脸问了一句。仿佛对她们的嘲讽毫不在意,而是瞅着那只怕是有几十斤重的竹篓,不由得心中一软。
“不用。”
陈月依偷偷瞄了他一眼,俏丽的嘴角微微上翘,连忙蹲下身,用自己略显瘦削的肩膀把药材背起,低声道:“走吧。”
“嗯。”
王无患眸光闪动,陪她走出几步,忽然回身道:
“钩藤对剪草。”
“既然你们知道月依跟我是一对,那么在娘子受难的时候,作为相公,我自然要挺身而出。”
“斗个草而已,只要有我在,她就绝对不会输。”
陈月依张着小嘴儿,估计是没想到他会当众说出这样的话,脸蛋儿当即就红了,见他洒然自若的对着自己笑,更是指尖都麻了。
那些人对自己说过的风言风语,似乎一下子就不重要了,小心肝七上八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