诵经祭祀之声绕着祠堂飘了数日，白巾素缟弯弯地挂满了小院。

    白事办了两三日，人影一团一团簇拥着进来，盖得这屋子地面上只余下几点碎光。

    如今纷纷离去，掩上柴门，投下的阴影却让碎隙处的微光也消失殆尽，整个屋子暗着静着。

    陈瑞泽强撑着精神招待完来往的亲友，此时众人离开，整个人忽地如同泄气球瘫坐在了屋子一角。

    太阳慢慢地从正中央滑落下来，那满溢的昏黄悄然占据了天空，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半日。一层阴翳蒙在眼睛上，透过去只能仿仿佛佛看到村街上人头攒动着，陈瑞泽就如此扃牖而居般静默枯坐。

    “笃笃...笃笃笃...”

    一身形贴着柴门缓缓地敲门，声音传入，稍稍打破了静默。

    陈瑞泽没有耽搁，闻声后立刻便站直身子，走过去推开了柴门。

    门后面站着的是村里的邻居柱子，长着一副老实的圆脸。

    “瑞泽哥，节哀啊。”

    他心中暗叹一声。轻声安慰着眼前面部黄暗，气色不佳的陈瑞泽。张开原本攥紧的左手，伸向前去。

    陈瑞泽提眼一看，看见两大半块碎银子正躺在那手心里。却是皱起了眉头，目光只在碎银上停了一秒，便抬到柱子的脸上。

    “这是...何意？”

    沙哑的声音从他喉咙里传出来，每说出一个字，都像是在喉咙里划过一道粗糙的砂纸，带来一种萧瑟的痛感。

    柱子似是怕他误会，粗巴巴的面庞揪了揪，连忙开口：“我和大平他们几个抬那大青鱼去汐城里寻了贵人，那人仙风道骨，看上去是个善主儿。”

    “他让我们出一个人去和他谈话，平日里除了瑞泽哥你便数平安他会说话了，所以就让他去了。”

    他顿了顿，复又说道：

    “平安回来和我们说，那道人扫了一眼，说这鱼的确是个灵鱼，但是被破了玄关，泄了灵气，鱼身上真正的价值已经不多了”，柱子脸上表情先是遗憾，随后又有些庆幸起来：“可他说看着我们日夜兼程赶路艰辛的份上，可以用寻常鱼价的十倍买来，我们几个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便换了几银子回来了。”

    柱子边说边把那大块碎银往陈瑞泽手里塞：“这是碎银子里最大的两块，瑞泽哥你带头抓了这鱼，家里如今又出了事，理应受着。”

    陈瑞泽手上被塞了这碎银，也不推辞，等他说完了话，方脸上扯出一丝笑。

    “还是谢谢柱子你们了...”

    “应该的应该的。“

    柱子看着陈瑞泽明显变得消瘦的身子，也是微微红了眼眶。

    他在陈瑞泽的胳膊上轻拍了两下，道了声别，便离开了。

    陈瑞泽缓缓吐了口气，将那银子往口袋里一灌，返身走回了屋子。

    “叮铃...”

    寂静的屋子里，金属碰撞的声音异常明显。陈瑞泽脚步顿了顿，口袋里传出的脆响并非那两个碎银碰着能发出的。

    将手伸进口袋里翻了翻，撂开那两个不规则的碎银，手指继续往里探。

    陈瑞泽眉毛一挑，手指竟感受到了一股冰凉凉的玄铁触感。五指往下握了一握，居然握住了一个约莫方形的东西，还兼带着毛线戳手之感。

    略一使劲，此物轻飘飘如鸿毛，平摊在陈瑞泽手中亮了出来。

    却见是一青色方形令牌，边缘光滑锐利不似人工打磨，顶上赤红长缨披落下来，堪堪盖住了令牌中间那一玄妙的图案。

    陈瑞泽刚想细看，眼前却突然白光大绽，不断地有霞光从那刺得他眼睛紧闭。

    恍惚...迷茫...

    明明隐隐约约有无数仙音入耳，却如同被紧紧遮住，听不清，理不明。

    不知失神多久。

    当他回过神来，迷迷糊糊地睁眼一望，却见自己居然不知何时身处一玉光盈耀的无边殿堂，四周尽是布着白雾模糊的神异咒文。

    再向前定睛一看，便看见一缥缈身形端坐在那大殿上首，其面上神光斐然不见真容，那长袍透着仙气笼在他身上，显出一份飘逸灵动来，自有一番清正之风。

    陈瑞泽心中大惊，扑通跪下，俯身作揖。

    这周身五觉皆是清晰可查，分分明不是幻觉，他哪里不知自己是遇上了传说中的仙人。此刻他喉眼发颤，只是埋头拜着，完全不敢出声。

    李不言看着殿堂上俯身跪拜的陈瑞泽，在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同情他的命运多舛。

    “这人当真是个苦命人啊。”

    原本自己打算数日前便拉他传功，可其母陡然离世乱了安排，若是在心境大乱的状态下修行怕是要心魔横生，邪祟入体，故而只得等他心境稍稍平复些再行此事。

    当下抓住机会，构造这仙府幻境，便要以仙人之姿态向他传授仙功。

    正了正脸色，李不言缓缓开口：

    “可是汐城外陈村陈瑞泽？莫要害怕，站起身来。”

    威严庄重如洪钟般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

    陈瑞泽连忙直起了身子，低着头避开那刺目的神光，战战兢兢又恭恭敬敬地回答：

    “禀仙人，堂下正是陈瑞泽，不知我做错了何事被仙人捉来，还请告知，必加以改正。”

    李不言改了语调，重又开口，那环绕大殿的严肃厉声此时却是带了些人情温度：

    “本仙已经观察你多时了，这些年你用心劳作，帮扶村中老幼，日落归家尽是筋骨劳顿。做事专注，捕得了仙鱼，为人亦有谨慎稳健之心。亲人离世，痛彻伤神，在苦中也是锻了心智。”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如今你距那求道之门便只剩下一步，本仙有意传你道统，也当是全了善因果。”

    “陈瑞泽，你可愿意？”

    一连串的话语如同铁饼般砸晕了陈瑞泽的脑袋，可他此时狂喜还来不及，哪里敢发愣。却见他面上带着红光，急急忙忙又要下跪：

    “仙人在上，我愿意！”

    上首端坐着的仙人抬手打出一道玄光，支着陈瑞泽的膝盖不让他下跪。

    “传你《真基羽化诀》，且好生修炼，待你叩开道门，炼气圆满吾自会再来寻你，到时候你再行弟子之礼也不迟。”

    “谨记静心修仙，莫要轻易与他人产生争端，也莫要太早行那广收弟子之事，弟子宜精不宜多，纷争大世高调之举不可行，即便是吾如今也是有诸多麻烦在身......”

    那仙家大殿神光敛去，慢慢消失，仙人的话倒是一字不落地传入了陈瑞泽的耳中。

    下一秒，陈瑞泽便又回到了他那四壁小屋之中，先前所见神仙所处大殿仿佛是一场梦境，可那刻在他脑海里的鎏金经文告诉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修真求仙之道就在眼前。

    陈瑞泽闭目默诵着修仙经文《真基羽化诀》，口中喃喃：

    “修仙...长生...”

    忽然想起了什么，陈瑞泽扯开布衫，往自己肩后望，眼神却是黯淡几分。

    这黑手印还在那。

    村里怕是不能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