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湛找到崔景南的时候，他已经醉到没有意识了，和酒吧老板张叔打了声招呼，崔湛架起烂醉的崔景南往外走，没走出几步，便又被张叔叫住了，“小湛，这些年你爸他......他也挺不容易的，你别......唉，算了，没事，回吧，路上注意安全。”

    张碾和崔景南认识十几年了，深知父子二人之间的隔阂有多重，可他是见过崔景南意气风发的样子的，所以怎么看他现在这个窝囊样怎么难受，明知两人的结很难解开，可每次都还是忍不住想要多说一句。

    崔湛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张叔，明白他未尽的话想说些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在他和崔景南的矛盾中，他是那个掌握主动权的人，但崔湛一直都清楚，不是的，放不下的人是崔景南，走不出的也是他。

    “张叔，走了。”崔湛笑了笑，没回头，冲着张碾挥了下手。

    丹城今年的夏天格外燥热，哪怕入了夜，空气里难耐的热浪也不曾有所消散，崔湛撑着崔景南的身体，在黑夜里沿着街角艰难地走着，浑身上下被汗浸透了。

    崔景南不算重，一米八的个子，也才一百三十斤左右，但对于16岁的少年尚显薄弱的臂膀而言，也足够吃力了。

    被濡湿的刘海一绺一绺地黏在一起，汗液顺着发梢滴进眼睛里，留下一阵刺痛，崔湛用力闭了闭眼，缓过那阵不适后，咬着牙继续拖着不停乱动的崔景南往前走。

    天已经彻底黑透了，路上冷冷清清，见不到一个人影。

    突然，崔景南一把推开崔湛，跑到一旁的马路牙子，弯腰吐了起来。

    崔湛没防备，一下被推的跌坐在地，手掌呲过水泥地面，瞬间破皮见了血，伤口不严重，但沾着泥沙和小石粒，不太好清理，崔湛连看都没看一眼，就那么坐在地上眼不眨地望着路旁崔景南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崔景南直起身，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一个趔趄，摔倒在了地上，他挣扎了几下，还是没能爬起来，崔湛一动不动，冷冷地旁观着他的折腾。

    又过了一会儿，认命了似的，崔景南翻过身，就那么躺在了地上没再动，安静地像睡着了一样。

    崔湛起身走到他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只见他眼睛紧闭，嘴一张一合的，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皱了皱眉，崔湛一脸不虞地在他身旁蹲下，可等到凑近听清了崔景南嘴里的话后，却大笑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在寂静的黑夜里。

    终于，他好似用尽了所有力气，向后瘫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埋进膝盖里，早就被蒸腾干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嘴角轻轻扯动着，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崔景南还在喃喃着，不知从哪里吹过的一阵风，卷起他那些残缺不全的呢喃，渐渐拼凑成一句完整的话，“对不起，对不起阿柔......”

    *

    转天崔景南醒过来时，已经下午三点多了，他揉着因宿醉泛痛的头，光着脚走到客厅，打开冰箱灌了几口冰水后，一团浆糊似的脑子才清明了一点儿。

    “咔哒”，门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崔景南扭过头，看了眼站在门口黑着脸的崔湛撇了撇嘴，然后把水放回冰箱关上门，非常自觉地不碍人眼，抬步就要回卧室。

    “你是怎么想的？”

    少年人带着点疏离和清冷的声音让崔景南惊得愣在了原地，他呆呆地转过身，看着眼前和自己有六七分像的人，心里不自觉涌上几分喜悦，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准确来说，是崔湛已经好久没有和他说过话了。

    没得到他的回应，崔湛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点，眉头都快皱到了一起，崔景南反应了会儿，却意识到自己刚刚只顾着乐了，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啊？”崔景南顺嘴回了句。

    果不其然，崔湛脸色更黑了，“我说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声音也不似刚刚那样平静，隐约可见几分怒气。

    “什么怎么办？”崔景南有点懵，宿醉过后的脑袋仍处在罢工状态。

    崔湛抿了下唇，压下转身就走的冲动，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掐了下手心，这才又开口问道：“乔冉走了，你打算怎么办？”

    听完他的话，崔景南更惊了，嘴巴都不自觉微微张开了。他看着崔湛尚且还算正常的脸色，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喝酒喝的耳朵坏了，刚刚幻听了。

    不止是崔景南，就连崔湛自己都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和崔景南一起，如此心平气和地谈起乔冉这个人。这个明明和他没有过多少交集，却从始至终都在影响着他生活的女人，这个崔景南不惜牺牲一切也要去爱的人。

    崔湛永远都忘不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妈妈那双空洞的眼睛，忘不了她沙哑着声音平静的自言自语，那些普通又单薄的话仿佛是被施了魔法的咒语，一遍又一遍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他想忘，却又害怕忘。

    “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是我错了，有些人就是等不到的啊。”

    年仅五岁的小崔湛不懂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可他永远都忘不掉当时她脸上释然又轻松的笑。

    小崔湛抓着妈妈的手，一声又一声求她：“不要，不要，妈妈，不要丢下我。我只有你了。”

    可是握在他手里的那只满是针孔的瘦削的手还是慢慢垂了下去。

    不管他怎么努力，残留在他手心里的那抹温度最终仍消散的无影无踪，好像从来都不存在过一样。

    崔湛闭了闭眼，将那些始终困着他的过往暂时压下，眉眼犀利地看着崔景南，“我听到你们那天的谈话了。”

    刚回过神的崔景南还没来得及收拾下脸上的表情，便被崔湛的一句话劈了下，他又转过身从冰箱里拿出刚放下的水，一边朝着沙发走，一边漫不经心回了句：“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

    乔冉是崔景南心底的一块疤，碰不得也消不掉，他只能小心翼翼的护着藏着，不敢让别人看到，也不敢向别人提及。

    看着他逃避的样子，崔湛刚压下的怒火腾地就起来了，“崔景南，你就是个懦夫！为了她，那么多东西你都放得下，现在她不就骂你像条狗，怎么了？你介意什么？不是吗？你自己看看你的样子，她说错了吗！”

    崔景南被崔湛一席话说得脸一阵白一阵红，瞳孔放大，红血丝充满了整双眼睛，额头的青筋凸起，他没想到那些他迫切想要掩盖的最不堪的事情，竟然会被人知道，而且这个人还是他的儿子。

    尴尬和难堪充斥了崔景南的整个心脏，他伸出一只手指着崔湛，却只是颤抖着嗓音吼着：“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