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民饭店是那一条街唯一一个有规模一点的店。
也就是它,在门前安装了为数不多的监控。
靳司和两个小警察吃了午饭,坐在庆民的办公室里查监控,从昨天的监控开始往前推。
三个人六双眼,一个电脑屏幕,毫无乐趣的监控。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
一辆车、两辆车、三辆车……
半个小时过去……
一个小时过去……
除了眼要瞎和困。
其他的发现和感慨一个也没有。
“休息一下吧,”警察a说“你们想吃什么吗?我出去买。”
靳司点头,暂停了监控播放,两手捂住眼睛不断搓揉。
要瞎了,真的要瞎。
警察a“靳哥,你要吃点什么提神吗?”
靳司“你们休息,我出去买吧,顺便溜溜弯,在这坐得我屁股都麻了。”
“好,靳哥再见。”
警察ab齐齐挥手。
靳司走出庆民饭店。
重见天日,感慨颇多,连刺眼的阳光都显得那么和煦温暖。
站在原地感受凉爽的微风和新鲜的空气,风穿过道旁树叶子沙沙作响,街上清脆的汽鸣笛声,人与人交谈的话语声,旁边馆子里飘来的饭菜香。
啊,世界……
这时楼上的一个住户下来,四五十岁,胡子拉碴,拎着一个黑色垃圾袋,看样子是要去扔垃圾,下了楼就头也不回地走远。靳司为了给他让道,打断了吟唱。
靳司只能重新想。
啊,世界,如此美好!
在附近的一个超市里靳司买了一大袋吃的,在回去的路上开了一包巴旦木,快到庆民饭店的时候就吃完了。
但包装亮丽色彩鲜明,路上干净整洁。
靳司一手提着吃的,一手拿着包装袋,还好他记得庆民附近就有一个垃圾桶,离得也不远。
提着东西重新回到庆民办公室,三人聊了几句,然后重新开始看监控。
四个人、五个人、六个人……
天亮了,天黑了……
下雨了、雨停了、出太阳了……
“靳哥,那蒋河东长什么样来着?”
靳司一时语结。
“额,这个,我再给你们看一眼。”
说着他拿出手机,调出上面发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长相周正,一双凤眼使得五十多岁的老男人神采奕奕。
警察a“颧骨少肉,泪堂紧绷,这面相……”
警察b“怎么说?”
“冒犯死者,你们记得长什么样就可以了,”靳司出声提醒,剩下两人停止交流。
“尸体身穿黑西裤白衬衫,一表人才,往门口过的话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继续看吧。”
功夫不负有眼人。
监控上四天过去了,电脑前的三人也在瞎眼的边缘作死横跨。
“我们要是眼瞎了,可以报工伤吗?”警员b问。
靳司为这个问题短暂的放空了两秒脑子。
可以?不可以?
不可能!
靳司突然跳起来指着电脑上黑夜当中的一个白影。
“这是什么!我的天哪!是这个人吧!这是个人吧?是个人吧?”
靳司身后的椅子因为他的发现,结束了自己漫长的一生。
警察ab听到这话,并没有在意椅子倒下后发出的巨大声响,他们也跳了起来,聚拢到电脑前。
“后退,后退,我真的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
“把倍数调到正常。”
“在哪?没看到啊?”
“哎呀,!你退过了,再往前一点!”
“不是,又过了!”
“撒手,我来。”
手忙脚乱。鼠标最后还是回到靳司手里。
进度条吸引着三人的目光,靳司的手带着众人的希望挪动鼠标。
空荡荡的大街,昏黄的路灯和它透过茂盛的道旁树洒在地上不规则的光影,万籁俱寂。
“嘘,他待会就回往这过。”
靳司压低声音,小声说到。
三人屏气凝息。
7月3日01:54
蒋河东穿着他的黑西裤白衬衫从庆民饭店的左边走进监控视野,他的左手上拿着一把折叠黑伞,右手插在裤兜里,意气风发,完全不知道前往的是自己的死地。
再往右,就拐进了监控盲区——去往楼上的楼梯开口。
但看他从人行道拐到庆民的招牌底下的举动很容易就可以推测出蒋河东在进入盲区后就上了楼。
“我的天,总算是找到了!”警察a躺在椅子上发出叹谓“然后呢?然后我们还要再做些什么?”
“往后看,看他后面有没有跟人。”
“杀了我吧!”
“……!”
办公室里想起连绵不绝的杀猪声。
“停——!我还没说完!”靳司大吼,想要把两人说声音压下去“出去一个人,到外面打听一下楼上住了什么人。”
警察ab眼里冒出精光!
“我觉得……”靳司讲“这种跑上跑下的事情,太辛苦了,你们两个今天也太累了,这里休息一下,吹着空调,看看监控,我出去跑腿。”
说完就走,没有留恋。
世界啊!我来了!
靳司冲了出去。
警察ab相互对视,眼里没了对生活的热情。
“一起出来逛逛也可以的。”靳司在门后探头。
撒丫子吧,奔跑吧,向着自由,向着阳光,向着广阔天地!
世界美好,阳光灿烂!
门口路过的大爷停下给了这三个疯子一个眼神,…………,然后加快脚步离开。
天色渐晚,蒋惇枯坐在ICU的门外,在这里等候的人一群一群,来来往往。他就一个人,签了字就守在外面。
家里怎么样了?
葬礼的棚子、灵堂搭好了,念经、招魂的师傅也找来了。
寿衣买好了,纸钱买了一大堆,有三斤六两的纸钱单独捆好了放在一边,等着自己回去烧。
上午的时候家里叔叔来电话问酒席怎么办,末了还问要不要联系冰棺。
墓地的话,师傅带着在外面看了一个,靠山临水,和家里的坟地风水差不了多少,不会延祸后人
棺材商量着订了柏木的,他们过去看了,严丝合缝,但老板问什么时候把货送过去。
最近晴一天雨一天,要不要打雨棚。
遗照选照片。
长明灯……
点香……
……
最后都在问:奶奶身体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蒋惇也不知道,他现在都不敢离开这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这里。
有什么用呢?
没什么用,他现在就是个签字的机器。
来了,签了,走了。
有人安慰,但没人敢担保。
电梯里又推着床送了一个人上来,后面跟着几个人,也被关在ICU的门外,然后一家子几个大人在他旁边哭得凄惨,小孩子茫然无措,被送进那道门里面,究竟意味着什么,他需要时间慢慢理解,慢慢接受。
蒋惇从袋子里拿出烟,走到楼梯间去抽,不时还露个头出来,免得医生找他找不到。
梁望就是这时候出来的,他从一个医生那里拿了一瓶红牛一包饼干,答应别人下回给他补上。
他出来的时候外面一群人围过来,眼里急切,但里面没有蒋惇。
“刘芬家属!”
蒋惇听见有人喊,立马掐了烟,急急忙忙跑过来,在看清梁望后,又有些变扭。
梁望没有管他那么多,把红牛和饼干递给他。
“喝了提提神,我带你进去。”
蒋惇有些狐疑的看着他。”
梁望无奈。
“你要相信世界上不止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有一样东西叫职业素养。”
“我是个医生,是个治病救人的医生,要下黑手,我也会脱脱了这身白大褂,再把你打一顿。”
“我现在作为一个医生,好心好意想着你中午饭也没吃,所以才从别人那里拿了些吃的给你,让你能挺久一点,而已!”
蒋惇依旧没给他好脸色,梁望还不知道庞娟之前说了什么,只是以为这一家子的人都是这样的。
把东西扔到蒋惇怀里。
“爱吃不吃,病人你总是要见的吧?家属?”
最后蒋惇还是把东西都吃了,饼干太干了,吃得太急还噎了两次。
梁望等他吃完,然后带他进ICU,看看他情况稳定下来的奶奶。
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身上插着挂着一堆仪器的奶奶。
蒋惇待了不到两三分钟,就走了出来,询问梁望旁边的护士,厕所在哪。
然后就被带了出去。
医院厕所还是比较干净,但蹲厕的格子板上总会有两三个小广告。
打胎流产、壮阳生精、尸体防腐、南山墓地……
蒋惇捂着自己的嘴,眼泪不争气地又从眼眶里流出来,流到手指缝里,流到两三天没换的衣服上,流到无声的哀鸣当中。
…………
“造孽啊!”
心内科主任看着蒋惇离开的背影,心里感慨颇多。
梁望静立在一旁没有多余的话,喉咙里堵着石头,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主任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梁望,一起下班啊?”
梁望点头,跟上主任的步子。
“主任今天辛苦了,我请客,出去吃点东西?”
“挑个好地方,不要在医院附近。”
酒足饭饱,街上的路灯黄亮,梁望选的店在镇子比较繁华的地方。
梁望和主任坐在店子的窗户边,外面人来人往,繁华喧闹。
“梁望啊,你心里有事,我知道,但你要是不说,那我也不问。”
主任说着往自己杯子里到了一杯果汁。
“前一阵,消化内科的主任喝酒喝得胃出血,现在还在自己科室里打针呢,咱们就不搞那些,喝点杀伤力小的。”
“来,这一杯,我敬蒋方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