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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乱未平,纷扰现(一)

    黎明时分,浴血了一夜的张举和他麾下的战士们回城了。

    由于是夜袭,张太守并没有抓到多少俘虏,杀伤也只有千把人。实际上破营之后不久,许多黄巾军就开始逃窜了,还有一些营帐位置靠后的,在听到喊杀声之后就溜之大吉了,根本没想着抵抗。

    如此孱弱之众,竟能把整个大汉掀了个天翻地覆,想想就是这群人,两个月前还在高歌猛进,连洛阳都岌岌可危,如今在张太守不过五百骑卒的冲击之下,一击而灭。

    张太守现如今自我感觉相当良好。

    来到官寺大堂之上,黄巾渠帅李大目已经被绑缚起来,扔在一边,只不过如今的李大目已经不能再自称李大目了——在昨夜的搏斗之中,诸葛珪一剑刺瞎了李大目的大眼,如今只剩那只小眼可用,以后说不定要自称李小目或者李独目了。

    张举没理会正在角落里萎靡的黄巾渠帅,径直走向诸葛珪:“君贡妙策,贼徒已四散逃矣。”

    诸葛珪也赶紧迎向张举:“非府君之神勇,此计断不能成啊。”

    虽然一夜辛苦,但两人的心情都很不错,两万蛾贼一夕覆灭,虽说逃窜到山间、乡里中不少,但这些散兵游勇没有人来组织领导,最终要么被张举慢慢剿灭干净,要么被泰山郡的豪强们收为徒附。

    当然,这些都需要时间,也需要整个兖州,整个大汉的安稳。

    而说到兖州,时任兖州刺史的桥瑁桥元玮,在大战后的第三天就遣人发来了急递,说自己马上赶到泰山,赶到梁甫,为各位奋勇杀敌的将士,上表请功。

    至于说战事激烈之时,桥方伯在哪里,那当然是躲在坚固的兖州治所昌邑城中,居中调度整个兖州的大势了。

    毕竟桥方伯最大的本事是以势压人,以位弄权,让他去像幽州刺史郭勋一样上阵杀敌然后壮烈殉国,那是不可能的。

    “这一次桥瑁来咱这里,八九成是要来抢功的。”张举私下里对此十分不满:“杀贼的时候不见他,打胜仗了倒是上蹿下跳。”

    桥瑁毕竟是一州刺史,诸葛珪只是一个秩六百石的郡丞,不好跟着郡守一起骂,只好宽慰道:“府君,珪之前说过了,此次大胜全赖府君神勇,这一份大功,谁也从府君手里抢不走。”

    张举摇了摇头:“不是说这个,君贡,你想想,从二月黄巾起事到五月,咱们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好不容易才拿下这么一份功劳,如今凭空就要送给他人一分,我心中如何能平!”

    类似的牢骚这两天诸葛珪已经听张举说过不少,也劝过不少——桥瑁身为一州刺史,实质上管着一州的军政大事,人家这次又主动要求领衔请功,分润人家一些功劳又能怎样,多一分少一分,都不会影响他张太守事后专任大郡太守,或者干脆更进一步,升任九卿也说不定呢,何必计较这些琐事呢。

    七月初四。

    在诸葛珪听了四天抱怨之后,兖州刺史的车驾姗姗来迟,终于到达了梁甫。

    按照以往的惯例,桥刺史一定是要把城中的大小官吏全都集中起来,先讲上一个时辰的话,再让所有人等着他翻看两个时辰卷宗,最后再挑一些不痛不痒的小毛病,针对县中个别官吏说教一番,等时间过去大半天之后,才开始说正事。

    但这次不一样,一上来,桥瑁就把自己拟好的奏表交给张举和诸葛珪看,等二人看完,表示没有异议之后,直接盖上自己的刺史印,然后泥封封好,让人快马加鞭,送往洛阳了。

    一套操作下来,行云流水,一点也没有平日里桥刺史的影子,让张举都以为是换了个人。

    把张举和诸葛珪的事情弄完后,桥瑁又亲力亲为,开始为这次战事之中有功的小吏、士卒们写奏表,时不时还关心一下泰山郡内的民生问题,实打实的一副父母官的样子,连诸葛珪都有些怀疑,这桥刺史,是换了个人吗?

    午后时分,忙完了的桥瑁单独找到了诸葛珪,向他说明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简单来说,就是得益于皇甫嵩在出征讨伐黄巾之前的上奏,持续了将近二十年的党禁,终于解除了,之前因为党锢之祸无法出仕的党人和他们的一众弟子、好友,如今又可以登上大汉的政治舞台了。

    基于这件事,一直在洛阳蛰伏的袁绍开始发动自己的关系,让豫州、兖州、徐州、青州有举荐之责的大小官员,不断向中央或者各个公府举荐人才,举荐的也大多是因为党锢无法出仕或者有好友在党锢之祸中罹难,之前不愿出仕的人。

    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诛宦。

    在袁绍,或者说袁绍以及他周围这些力求通过诛宦来掌控朝政的人看来,解除党锢,就是全面反攻的号角,再加上此时黄巾乱党正气势汹汹(实际上也凶不了多久了,下个月皇甫嵩就会在苍亭大败东郡黄巾,而张角早就被卢植围困在了广宗,败亡只是时间问题),皇帝刘宏不得不依靠党人,或者说在袁绍授意下举荐的这些人来抵御黄巾军,保住自己的皇位,所以依次来要求刘宏同意诛宦,简直是水到渠成一般。

    而桥瑁单独找诸葛珪,既是看中了诸葛珪的能力,想举荐他进入大将军何进的幕府之中,为将来诛宦出力,也看中了他肯为常青的祖父正名,这种天然是党人同志的立场。

    至于为何没有去找张举,一来边郡出身,桥瑁不是很看得起,二来,张举上位的过程中,实际上是依附的前护乌桓校尉夏育,而夏育,是个不折不扣的阉党,张举的身份立场,在这个节骨眼上,对桥瑁和袁绍来说,就是敌非友了。

    桥瑁和诸葛珪谈了一个多时辰,诸葛珪的内心从头到尾只有两个字:拒绝。

    开什么玩笑,黄巾之乱还未平息,自己媳妇还有身孕,这种情况下再跳到整个大汉朝最激烈的政治斗争旋涡之中,是嫌自己活太久了吗?

    君不见,上一次诛宦之后,上蹿下跳最欢的人是什么下场吗(卫尉阳球身死,妻子流放边疆,大鸿胪刘郃身死,步兵校尉刘纳身死,永乐少府陈球身死)?

    最重要的,对诸葛珪来说,黄巾之乱已经使地方上民生凋敝,如果这个时候还不顾地方百姓死活,执意在中枢掀起波澜的话,马上第二次、第三次黄巾起义就会接踵而来,到时候,大汉就不是亡于宦官之手,而是亡于党争之祸了。

    诸葛珪和桥瑁二人吵了许久,最终谁也没说服谁。桥瑁见诸葛珪态度坚决,也只能作罢,只是在泰山郡,他还要去拜访一个人,所以没有立刻赶路前往下一个郡。

    晚饭之时,诸葛珪回到分给自己的小厅,和家人一起用饭,特意把这件事说给了诸葛瑾和常青听,诸葛珪满是期待地看着这两个孩子,想听听他们怎么看。

    常青虽然有上辈子的记忆打底,但对于朝堂政斗这种事显然没什么经验,听诸葛珪讲完,只是满脸疑惑:“大人,小子有个疑问,这诛宦,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诸葛珪思索了一会,回答道:“是好是坏,得看皇帝,若诛宦之后只是换一批宦官掌权,咱们的天子陛下还是像前几年那样,这就算不上是好事,因为还会引得朝野震动,地方上少不了借着诛宦的名头破门灭家的事,但若是陛下能痛改前非,励精图治,那诛宦自然是大大的好事。”

    常青点点头:“那咱们的天子陛下,是个什么样的皇帝呢?”

    诸葛珪闻言露出一丝笑意:“当今陛下,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

    “那我明白了。”常青点了点头:“那还不如把精力放在平定动乱、恢复地方之上。”

    诸葛珪颇有些欣慰地点点头,又转向诸葛瑾:“阿瑾,你来说说?”

    诸葛瑾拄着下巴想了会,说道:“父亲,咱们琅琊和泰山这都没有宦官子弟为祸,但我听说过一件事,就发生在下邳。”

    “当年桓帝时,有一个中常侍名叫徐璜,他有一个兄弟任下邳令,这位下邳令看上了故汝南太守的女儿,求而不得,于是就找人直接闯入太守家中,把他女儿绑走,拉回官寺之后,就像游戏一般射杀了。太守之女尚且如此,平民之女落入宦官亲属手中,孩儿实在不敢想会是什么下场。”

    诸葛瑾顿了顿,严肃道:“父亲,诛宦确实不可仓促为之,但若不诛,如故汝南太守之女这样的事,还要再重复上百遍、上千遍,一直重复到天下的百姓都活不下去了,再来一次轰轰烈烈的赤眉、绿林,把天下打个粉碎,这世间才能安定下来,对吧?”

    “可若现在就诛宦,无异于对沉疴之人施以猛药,药性猛烈,可能直接就把病人治死了,到头来又是天下大乱,百姓流离。父亲,在孩儿看来,这是两难之事,我大汉累疾至此,或许早就不堪重负了。”

    诸葛珪默默听完听完诸葛瑾说的话,转身拿出一壶酒来,给诸葛瑾倒上一爵,给自己倒上一爵:“阿瑾,你虽年仅十岁,今日却不能不陪我满饮此爵。”

    说完,一仰头,把酒干了。

    “阿瑾,你刚刚所说,正切要害,天下积病至此,不是一州、一郡治理好了就能挽回的,但为父只是一个小小的郡丞,一郡之地,为父或可有所为,但一州之地,为父就无可为了,更何况整个大汉?阿瑾,还有阿青,今次大胜,我特意让方伯在表奏中言明了你二人的勇毅果决,等再过几年,阿瑾一束发,你便是惊艳天下的琅琊诸葛氏少年英雄!孔文举如今是何职?”

    “前月为大将军征辟,现为大将军府掾属。”诸葛瑾见父亲似乎有了些醉意,连忙上前扶住。

    “三十一岁,大将军府掾属?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诸葛珪又仰面饮下一爵:“阿瑾,为父断言,你二十一岁时,便能超过他孔文举,将来青徐二州士子之中,你当为领袖!”

    “父亲喝多了。”诸葛瑾有些不好意思,一边不知道向谁解释着,一边去拿酒壶。

    诸葛珪一掌拍落了诸葛瑾的手,又续上一爵:“而你,阿青,还有八年才能束发,十三年才能加冠,将来事,或许,诸葛氏要依靠阿青才能延续下去。”

    常青听诸葛珪这么一说,大惊失色,心道:诸葛氏的延续可不用靠我,你是不知道你这个二儿子有多强!

    当然,这话没法说给诸葛珪听,常青只能连忙回话:“青是靠大人,靠诸葛氏才能活下来的,诸葛氏的族人便是青的族人,无论将来如何,只要青还有一口气在,断不会让诸葛氏陷入危难之中!”

    诸葛珪笑着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我今日饮酒太多,醉了,你们送我回房之后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由于刺史下榻官寺,占用了不少房间,常青现如今和诸葛瑾挤在一个卧房睡觉。

    二人回房之后,常青就忍不住问道:“瑾兄,我才跟在郡丞……大人身边不久,今日谈论的这些事,这是可以和你我这样的小孩子说的吗?”

    诸葛瑾无奈地笑了笑说:“父亲是总把我当成年男子一般,和我谈论些这类的事,起初我也什么都不懂,后来谈的多了,自己也会想想,再后来,我自己也会主动去了解一些。”

    常青不由感叹:“那瑾兄果然是天才了,神童啊。”

    诸葛瑾摆了摆手:“莫取笑我,我三岁便跟着母亲识字,但到了七岁,在读书上也没什么长进,直到七岁那年,父亲受任泰山郡丞,我从那一年开始跟着父亲到处奔波,才逐渐学会了些东西。”

    “瑾兄也不容易啊,小小年纪……”

    还没等常青说完,诸葛瑾就笑着揉起了常青的脑袋:“阿青,阿青,你个六七岁的小童,怎么也学大人说话了呢?”

    常青心里想着,我实际年龄都三十多了呢,比你父亲年龄还大呢!

    嘴上却说道:“瑾兄,我这不是在关心你嘛。”

    诸葛瑾收回了手,作了个揖,笑着说:“好好好,多谢青弟抬爱。”

    常青一副很是受用的表情,美了一会儿,就准备脱下外衣睡觉了,刚一把衣服解开,一张帛书从衣服内掉落,正是当日黄金军营内刘副帅给常青的那一个。

    “坏了!”常青愕然:“把刘副帅托付给我的事全忘了,这都过了快一旬了,他老人家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