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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乱世更应向前行

    中平六年,沂水畔。

    时间已近隆冬,按理说天寒地冻的,像诸葛珪这样体虚的人不应该在这种时节到处走动,但不知为什么,看着屋外洒落的小雪,诸葛珪执意要常青等人带着他到沂水边欣赏风景。

    常青拗不过他,便把所有人都叫上,还推上了专门给诸葛珪打造的四轮小车。

    这辆四轮小车正是这几年常青学习锻造的最终成果,外形上大致模仿的就是上辈子常青看过的古老碟片中诸葛亮常坐的那种。

    因为这个时代路面大多都不是那么平整,常青还苦心钻研,自己手搓了一套简易的避震系统出来——实际上就是几个手拧的弹簧加上三角形支架,根据诸葛珪的使用反馈来看,这套避震系统起到的作用十分有限,后来常青还尝试着把四轮车的轱辘都换成履带,结果更惨,避震的效果还不如轮子。

    最后,诸葛玄和常青一起研究了两个月,才不得不承认,当下这个时代马车用的那一套伏兔已经差不多够用了,最后诸葛珪的四轮车还是回归了这个时代应该有的样子——当然,这个时代实际上并没有单人乘坐的手推四轮车。

    总之,给诸葛珪铺好厚毯之后,一众人便熙熙攘攘地来到了沂水边。

    如今常青已经十二岁,身高有六尺左右,经过杨志这几年的训练和常青自己按照义体管家的提示特意补充的各类营养元素的加持下,用容貌甚伟来形容常青绝不为过,有着常青伯祖父常纯的先例在,常青觉得自己成年之后长到九尺不成问题,再配合上自己刻意打造的完美身材,指不定将来史书上会把自己和周郎并列呢。

    想到这个,常青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在一旁的诸葛亮,当年还在咬手指的诸葛亮如今也已经九岁了,两年前他便和常青一样跟随诸葛玄和杨志学起了文治武功,只可惜诸葛亮没有上辈子的人生加持,得从开蒙认字开始,但不得不说,在常青看来,这个小家伙确实天赋异禀,入门的诸如孝经之类简单的经典,诸葛亮最多不超过三天就能背熟,有时甚至还能自己说出一点见解来,与某些名家注释不谋而合,这种时候,常青都会觉得,不愧是诸葛丞相,简直恐怖如斯!

    所以,从今年开始,常青就动了些歪心思,先是拜托杨志四处帮他收集一些奇技淫巧、工农匠人相关的书籍,又是自己趁闲暇之余,把上辈子学的那点为数不多的科学知识汇总成册,常青现在是打定了主意,趁着这几年乱世乱的还没那么离谱,先让诸葛亮接受一波近现代科学教育,万一将来能有所收获呢?

    这么想着,常青越看诸葛亮越顺眼,一直被盯着的诸葛亮发现了常青不同寻常的目光,往这个方向瞥了一眼,正好看到了常青的一脸傻相,不由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出来。

    常青尴尬地收回了目光,转向了另一边。

    诸葛瑾正背着诸葛均在河边疯跑,三年的独自生活让诸葛瑾长成了一个靠谱的成年男子,虽然才十五六岁,诸葛瑾下巴上已经有一撮胡子茬了,想来过不了几年,诸葛瑾也会变成一个美髯飘飘的男子了。

    “阿青,如此良辰美景,若不是在乱世,该有多好呀。”小推车上的诸葛珪幽幽叹道:“倒是苦了你们这一代人,恐怕要一辈子和乱世作伴了。”

    常青有心想宽慰诸葛珪几句,可现下的形势就是,如今各方举义的太守、刺史们就要在酸枣会盟了,首倡者们往各州各郡派出的送信人都快连成线了,诸葛玄这里也收到了袁术的一封,想要请他过去做自己的后将军府长史。

    之前董卓为了拉拢袁术,表其为后将军,袁术虽然没有依附于董卓,这个官位却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如今正在以后将军的名义,向豫州、徐州、青州各地的才俊发出邀请。

    袁绍那边同样如此,不过袁绍对外没用董卓给他的渤海太守,而是自己刻了一个车骑将军的大印,袁绍本以为自己有大义的名分在,给自己加个官也没什么,没想到无意中恶了不少忠心汉室的名士,白白便宜了在兖州的桥瑁、曹操这些人。

    话说回来,眼看关东联军要成,不出一两个月就要打起大仗来,常青也不知道如今该怎么宽慰诸葛珪,只能不痛不痒地说一句让诸葛珪放心,诸葛家一定不会有事的。

    将小推车停在岸边,常青席地坐在了旁边,手里拨弄着随手拔下来的杂草,看着静静流淌的沂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远处,诸葛瑾正带着自己的两个小兄弟玩闹,诸葛玄和杨志则漫步岸边,高谈阔论着些什么。

    诸葛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这幅景色从容收到心里,轻声对常青说道:“阿青,我快要死了。”

    常青先是一震,而后又有些释然,回道:“大人最近气色好转了许多,再养一养就能回到青初见大人时的样子了,哪里会死呢。”

    诸葛珪笑了:“阿青啊,你这语气和神态,哪里是这么想的呢,分明是觉得我说的对吧。”

    常青低着头,抹了把鼻涕,低声道:“大人又把我当做成年男子了,小孩子哪里懂这些。”

    诸葛珪轻轻地拍着常青的脑袋,柔声说道:“抱歉啊,阿青,本来答应了子超兄要照顾好你的,结果我自己却成了这个样子,如今又要抛下你和瑾儿他们,我……”

    长长的沉默又一次笼罩了这两个人,最终还是诸葛珪率先打破了沉默:“平生不过二十八载,为子不能敬养父母,光耀宗族,为夫不能使妻子安乐,享齐家之福,为父不能教导幼子,使其成材,悲呼?悲呼?然临终之际,能得一挚友,可托付后事,使身后无忧,幸也哉,幸也哉。我不如子超兄远矣。”

    听到诸葛珪背出了父亲的遗言,常青茫然地抬起了头,看向了这个衰弱的男人。

    “阿青,你能帮我照顾好瑾儿他们吗?”诸葛珪平静地说着:“瑾儿年长,性格稳重,重道理、守规矩,但内里却有一股不平之气,按理说我不应该对他有所忧虑,但我担心,瑾儿早晚会因为心中的这股不平之气,以身涉险,到时还请你帮他一把。”

    常青点点头。

    “至于亮儿,幼年就极为聪慧,但又不以其智为傲,阿青,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能亲眼看到他长大成材,可惜,可惜……”诸葛珪摇摇头,继续说道:“只是亮儿如此聪慧,将来必定早熟,我担心他到时会把过多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到时请阿青帮我照顾好他。”

    常青点点头。

    “均儿嘛,均儿活泼可爱,现在看将来说不定是个平凡之人,有几亩薄田,有妻子陪伴,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吧,阿青,均儿虽然也要托付给你,不过却是拜托你让他做个平凡之人,可以吗?”

    常青又点了点头。

    “甚好,甚好,只是就要辛苦你了。”

    常青摇了摇头。

    “阿青,帮我把他们都叫过来吧,我有些话想对他们说。”

    常青起身向诸葛瑾等人走去,不一会,所有人都围在了诸葛珪周围。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数百年前曾子所言,如今直击我之心扉呀。”看着围坐过来的家人们,诸葛珪感叹道:“怪不得孔子最赞同曾子所说,一家人,能在春日里,换上新衣,一起在沂水里沐浴,之后再乘着春风起舞,高高兴兴地回家,我如今也想不出比这更令人欣喜的场景了。”

    “大人莫急,再过两三个月,咱们再来这里玩就是了,沂水离家又不远。”年岁最小的诸葛均立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引得诸葛珪泛起了慈爱的笑容。

    “均儿啊,到时要请你的叔父带你来玩了。”诸葛珪笑着揉了揉诸葛均的小脑袋,没去理会其他人骤然变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既然提到了孔子,曾子,我如今也效仿先贤一次,君度啊,你有什么理想吗?”

    诸葛玄愣了一会,拱手说道:“惟愿兄长安康长寿,玄别无他求。”

    诸葛珪摆了摆手:“命数在天,生死无常,这还是我前几日看西域佛门的经书上学来的,君度啊,不要说这些,说一些你想做的。”

    “兄长既然问了,玄就说一说。”诸葛玄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若说十年前,玄身心所想,俱是游历四海,广结天下英才这些,但这两年,玄越来越想做官了,哪怕是当一任县长,玄也想在这乱世之中,想办法为一方百姓守护一份安宁。”

    “甚好,甚好,可惜,可惜。”诸葛珪轻叹了一声,转向了杨志:“不悔兄,可否赐教?”

    杨志拱了拱手:“君贡先生,志无大才,亦无大志,志只记得当初君度先生为在下取字时,在下发誓绝不后悔的志向,那就是跟随在青少君左右,不负当初子超兄之所托!”

    “好!”诸葛珪用力喊出一声:“不悔兄之志,珪望尘莫及啊!望尘莫及!”

    不等杨志接着说什么,诸葛珪又转向诸葛瑾,问道:“瑾儿,你来说说。”

    诸葛瑾向几个大人行了一礼,说道:“瑾平生之愿,乃是平定乱世,但是,父亲,孩儿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乱世不是孩儿一个人就能平定的,现如今孩儿的愿望便是,父亲能和孩儿一起,平定乱世,还天下一个太平。”

    “瑾儿高估我了。”诸葛珪淡然地笑了笑,又问向了诸葛亮:“亮儿呢?”

    诸葛亮歪着头想了一会:“亮若为文臣,将来想做管子那样的人,亮若为武将,那就要做乐毅一般的武将!亮若是文武都不行,那就做一个整日只需弹琴,别的什么也不用做的闲散人就好。”

    诸葛珪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好呀,好呀,我诸葛氏要出一个像管仲、乐毅一般名垂千古的人了,好呀。”

    “父亲,我还能做个闲散翁呢!”诸葛亮气鼓鼓地说着,诸葛珪俯身捏了捏他的小脸蛋,笑道:“说的对,阿亮将来最好做一个闲散翁,整日弹琴就好。”

    “父亲!父亲!均,均!”诸葛均高高地举起自己的手,嚷嚷道:“均将来要做大将军,率领千军万马,威风凛凛的,到时候给父亲看!”

    诸葛珪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一圈,最后才把目光定格在了常青身上。

    常青略微抬了抬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青想,要是父亲、祖父、母亲都还活着的话,那青最想要的就是每天跟着司马老师还有诸葛老师、杨老师上课学习,回家后看到父亲和诸葛大人,还有母亲、章氏夫人、宋氏夫人一起准备晚间的饭食,等到祖父带着伯祖来家里,正好司马老师他们一家也来了,咱们几家人,围坐在大厅之中,说说笑笑地一起吃着一顿晚饭,青今生足矣。”

    诸葛珪看着这个沉浸在幻想中的少年,许久没有说话,等到一阵寒风吹过,常青惊醒了过来,诸葛珪才笑着说道:“阿青所想,不是与曾子不谋而合吗?”

    常青低下头:“不敢与先贤相比。”

    “来,阿青,到我身边来。”诸葛珪没再多说关于理想和愿望的事,而是把常青叫到了自己身边:“不悔兄,君度,瑾儿,亮儿,均儿,今天把你们都叫出来,其实是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说给你们的。”

    诸葛珪顿了顿,好像是在想要怎么措辞一样:“我,珪,就要死了,你们先别说话!”

    诸葛珪平静地说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虽然有阿莲(宋氏闺名)一直在照顾我,但其实我早就油尽灯枯了,能多活这么多年,多亏了她,瑾儿,我死之后,你要记得孝敬她,把她当做你的亲生母亲,明白了吗?”

    诸葛瑾跪在诸葛珪身前,含泪点了点头。

    “以瑾儿的为人,我其实是不用嘱咐的,只是人之将死,没用的话也多了起来,你们且忍一忍吧。”诸葛珪自嘲了一下,又说道:“我死了之后,这些孩子们就拜托君度了,还有个事,君度,你要抓紧娶妻呀,这是我为诸葛氏所想、所说,你不要怪我,我知道你对这些事从来都不上心,但是,至少要有一个孩子才好。”

    诸葛玄站在诸葛瑾身后,同样含泪点了点头。

    “亮儿、均儿,你们二人今后要把君度视为你们的父亲一样侍奉,今日本该叫上你们的姐姐的,但是,女儿家不该年少时不该经历这么多痛苦,她们二人做我的女儿本来就已经受了很多苦了,你们一定要好好待你们的姐姐,知道了吗?”

    诸葛亮和诸葛均跪在诸葛瑾身边,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悔兄,这本是我的家事,不好麻烦你的,但我还是有一个不情之请。”诸葛珪看向杨志,恳切道:“只要阿青还在诸葛家一天,能否请你也稍稍看护一下我这几个孩子?让他们不至于命丧匪徒之手?”

    杨志郑重地向着诸葛珪行了个礼,说道:“定不负君贡先生所托!”

    最后,诸葛珪看向了常青:“阿青,我想跟你说的本来已经都说了,只是刚刚突然又想起些话来,想说给你听。”

    常青俯身:“请大人赐教。”

    “阿青啊,我刚刚说在佛门经典中看到生死无常,我想跟你说,现如今是乱世,乱世之中,生与死不是个人能把控的,生生死死都很正常,你千万不要因为谁死了,就自责自弃,像我这样,这是不对的,阿青,你要向前,要一直向前,在这乱世之中,无论谁死了,你都要向前,不要停下来去沉溺在那人的死中,我答应了你父亲的,如今……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让诸葛珪差点背过气去,缓了好一会之后,诸葛珪才继续说道:“阿青,答应我,你会一直向前,一直,一直,直到你的生命的尽头,在那里,所有你一路上同行过的人,都会在那里等你,答应我,答应你的父亲……”

    常青看着渐渐没了声音的诸葛珪,突然意识到,自己生命中的又一个亲人离开自己了,就和前几个一样突然。只是这一个亲人,临死前还在任性地要求自己不要沉溺在他们的死中,这不是让自己背负起他们的死前进吗?

    自己被付得起这么多人的生命吗?常青看着周围的人,杨志、诸葛玄、诸葛瑾、诸葛亮、诸葛均,还有待在家里没来的诸葛玲、诸葛珑姐妹,还有诸葛珪的继室宋氏,还有那个教自己做饭的老爷子以前的刘副帅现在的诸葛璜,还有远在平原的伯祖常纯,还有不知道如今隐居在哪里的司马徽老师,还有,还有,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多的人。

    这些人有一个死在了自己的前面,自己就要背负起他们的生命,诸葛珪啊诸葛珪,你有没有想过,我常青何德何能,能背负起这么多人的生命,还能安然走到自己生命的尽头呢?

    行吧,那我就想办法让他们不要死在我前面好了,常青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哭成一片的众人,悄悄把自己眼角里的泪水抹去。

    乱世,我会不断前行的,但不是背负着那些已死之人的生命前行,而是和我的家人、亲友们,一起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