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荒唐后，赵常扶着腰缓缓坐在了徐家前院的地上，上面满是酒瓶空罐，剩菜残羹。
屁股一股刺痛传来，赵常感觉自己底下有什么东西蠕动，他从下面一掏，竟掏出了一条完整的鱼骨。
他拎着鱼骨在自己面前好好端详，似乎想从中解开什么谜团。
“赵小子，你在干什么？”，真一门千方扫开地上的酒瓶后就直接坐到了赵常旁边。宿醉刚醒的他只是简单地套了一层道袍，举手投足间隐隐有白皙的皮肤从袍里乍现。
“你快看这条鱼！”赵常举起了手中的鱼骨。
听到赵常的话，千方按照惯例开始掐指算卦，但看着赵常那一脸期待的表情，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他摸了摸下巴，开口道：“吃的人很有本事？”
看着那瘦骨嶙峋的“鱼”，千方不得不好奇吃它的人那张嘴和舌头是怎么长的。
赵常摇头：“你再猜？”
“这是一条死得其所，无怨无悔的鱼吧。它这一生经历了甜酸苦辣咸后，仍能笑对人生。”修道之人记忆之好非常人能比，千方知道这个位置的鱼骨只能是顾师妹做的百味鱼了。
“你怎么能越猜越离谱，”，赵常不再打哑谜：“我觉得它还能再抢救一下。”
我觉得我需要抢救一下。千方心里吐槽。
说话间，赵常拎着鱼尾不断甩动，估计是想要给它注入活力，让它醒过来吧。
千方虽然不相信，但也不好败了别人兴头，反正闲来无事，他瞎聊一下也未尝不可：“你还能怎么救？”
“前弦接后弦，功果自得全。”
想啥做啥，赵常先是把鱼放在地上尔后两指一竖，分别点向鱼骨的腹背两面后，又间断地点了鱼身几处。
“你这是在做什么？”，千方笑着问道。
“我帮它打通奇经八脉好助它搬气行血，构成周天。我给它先走了子午周天，后行了卯酉。按照方法，它应该要活过来了呀。”
方仙道的内丹术，同为道门中人，千方一听赵常的话就知道他在帮助那条鱼修行，但有没有一种可能这鱼骨缺了五行，少了五脏。
“我觉得步子迈大也不好，它啥都缺，要不咱们先补一下吧。”
“它没缺啊。这不是完完整整的嘛。”
它没缺，你缺了。
“您跟我说，它是完整的？”，真一门大弟子此刻对于赵常的敬意攀登到无人能及的高峰，他说话间还带了敬称。
赵常向千方解释道：“它还留有自性，不够完整吗？还能抢救的。或者只是睡着了而已。”
“它再有自信，也改变不了它是一条死咸鱼的现实吧，老哥。”
赵常一听到千方的话后，就知道他误会了，只好补充：“我说的是你们的真一。百川汇海，自性留一嘛，九漏鱼同学。而且你们真一门里不也流传了一句话：我虽然烧香拜佛信耶稣，但三清我对你是真心的。你们真一不就是去妄存真，自取性一嘛，神佛是妄念，肉身也是一种妄念啊，我没说错吧。”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灵宝天尊在上，我只是好奇其他门派而已。
即便千方再不学无术也能明白自己理解的真一和前面这人理解的千差万别，但不知为何看到这人手中的鱼骨时，自己凡境巅峰的壁垒有所松动。
破境的冲动越来越激烈，千方精致的五官皱成了一团，他开始双手结印，念经定神。
“子能守一，一亦守子；子能见一，一亦见子。子身进退，千端万事，常当念一……”
直到境界壁垒再次稳固，他才缓缓睁开眼睛：“赵老哥，你可别胡说，这可是误人子弟啊。”
“有吗？你刚才念的也是我说的呀。”，赵常挠了挠头。“我又记错了？难道是飞头蛮，还是申公豹的说法。”
“咱也别想了，我们还是好好的等江师叔他们出来吧。”
毕竟赵老哥你再念叨几句，我的逍遥日子可是要到头了，我可不想入世啊。
千方面色明晦不定，他心里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个疑问，和徐凡他们一样的疑问：这男人究竟是谁？
泥鸿堂内
江百生和徐凡并没有听到赵常与千方之间的对话，即便听到了，也不过是再一次惊讶他对于修行的了解而已。
因为堂内的东西都被拍卖了出去，所以他们两个人只能在静字面前罚站。
“你徒弟离芍呢？好久没见到她了？”
江百生的话落到了空荡的泥鸿堂里，格外响亮。
“实在不知道怎么应付她了，就把她赶下山去找真一那老家伙呗。”，想到那傻徒弟，徐凡就气不打一处来，连面前的静字也压不住自己的怒火。
“也好，毕竟不靠别人的话，那老家伙也不太好找到这里。”
“金石录上写的当真准确？赵常来自涡流岛？”
江百生没有回话，只是用自己的死鱼眼看向自己老友：你可以质疑我，但不能质疑它。
一只纸叠的千纸鹤环绕着江百生飞来飞去。其上有墨迹流转，如同花纹。
“你问下一个问题吧。”，江百生也不浪费时间了，直接催促道。
“我们认识的稻香村赵常会不会伤害他现在所认识的人？”
只见那还在飞着的纸鹤头尾低垂，双翼齐展，最后变成了一张四四方方的宣纸落到了江百生的手上。
“会。”
纸上龙飞凤舞的写着这么一个字。
江百生和徐凡看着这么一个结果，缄默了。
金石录上的预言从来没有出错。
“命由天定，事在人为。过去不改，未来可期。”，屋内的第三个人开口了。
两人看向那滞在原地的无头巨人，开怀地笑道：“我们还不如这小儿不成，何必担心莫须有的事。”
“既然，赵常的问题我们聊完了，要不我们聊聊你的吧。”
胖虎闻言，哈哈道：“我还有什么好聊的，不如徐老你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吧。”
“粗鄙！岂能说这等腌瓒之物。”
“是小的嘴笨，惹你老生气了，要不你们先放开我，我也不过只是想找个安身之所而已。”
闻言，江百生向徐凡投去了一个眼神，在徐凡点头同意后，江百生摸向了自己的玉扳指。
重新获得行动能力的胖虎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肩膀，他已经定在堂内一整晚了。
真是自作孽啊，如果不是自己当初求道心切，四处造谣魁麻这个传说，想着以此香火入道，进阶圣境，也不会在酒宴上被人抓包。
喝酒就喝酒，聊什么都市传说。不过还得怪那小孩，算了还是头部问题。不过这徐凡却不是什么滥杀之人，呆在周别山一个多月，徐凡的事迹听多了后，也明白他是个仁义之辈。而且门外可是有一尊保护神，这倒让胖虎有点有恃无恐。
看着面前两个老人，胖虎是真的一点反抗的把握都没有，现在只能想想怎么忽悠下去了。
“提个醒，君子明十事，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这是其一。”，顺着江百生的话，胖虎看到了徐凡眼中有清光流转。
那敢情好啊，这我就放心了。
“其实，我有一个悲惨的身世……”
半个小时后，悲切的泣声在泥鸿堂内回荡，胖虎坐在地上血泪盈襟。
两老人也不好打断面前的壮汉，只好相视一看，眼神交流。
江：“他说的有没有问题？”
徐：“没有是没有，但总感觉有点古怪。按理来说，这世间并无鬼魂。就算有，也应该是修行了真一法门的阳神，一个小小的将军之子魂魄又怎么可能有能力在中阴其间漂泊到周别山这里来。而且他还寄生在一具无头尸体上，能活下来才是最大的问题。”
江：“竟然，他说的话没有问题。那就别自找麻烦了。”
两人结束了眼神交流，徐凡开口道：“既然，你说的都是真话。那的确是我们错怪你了。”
胖虎受宠若惊般拱手道：“非也非也，还怪小子不实诚，才劳二位大驾。如果没有什么吩咐小子的话，小子先行告退了。”
“好，那你去吧。”
胖虎刚打算转身离开，就听到徐凡不疾不徐地开口道：
“你说你被三清道的人缠住了是吧。”
为了提高故事的真实感，胖虎还混杂着了一些他在周别山上的真事。
“是的。”
那就对了。徐凡看着胖虎，笑道：“那不如我帮帮你吧。”
话音刚落，胖虎便看到徐凡背后的静字字画里有一道神光爆射而出，直击向自己。他本想举起双臂格挡，却发现那光内蕴含的静字法意直接平覆了自己念想，自己整个人正处于一种无可救药的平静中。
圣者，道也。师者，传道受业也。
早知道就先宰个人，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脖子上，也不至于这么憋屈地用脸接。
胖虎闭上双眼，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神光直击胸膛，但却并未带来分毫损伤。反倒是如那春雨润物，直接渗进了胖虎体内。
“可以了，你走吧。你体内已经有我留下来的禁忌，它会在你危险的时候保护你，但如果你作奸犯科的话，它可就会‘保护’别人。”
“多谢夫子。”
看着胖虎攥紧双拳离开了泥鸿堂，两老头相视而笑。
“时间不多了，喝酒吧。”
“好，看我这次不灌醉你。”
两老友揭开了泥鸿堂的石板地，那里埋着徐凡这些年的珍藏，两人从里面掏出了一罐罐女儿红。
……
随着稻香村外来人口越来越密集，李泽身边侍卫的轮班也越发勤快，不到两个时辰，阿四阿五便换岗到院子门口。
院子内，李泽正在面客。他手中的折扇不缓不急地为他送去清风，让他得以有口清新空气。
扇上青蓝，上面画了一座巍峨雪山，那是四山中的不颠山。
文人贪墨，喜用其颜色深浅和层次变化来表现山水间的神韵和笔画间的感情，而李泽他自认自己是个俗人，他只讲求写实，偏好五彩。扇上这画便是他的杰作。
“不知左道人你找本王有何事？”，李泽笑脸迎人，手上的动作加快了几分。
左道人也不见外，直接从袖里掏出了一铜钱袋，放到了三皇子李泽面前，嘿嘿笑道：“老道，可受不得这墨家的槐木钱，三皇子，这可折煞老道了。”
看着石桌上的铜钱袋，李泽眉头一皱。
只见折扇一叠，李泽以扇代手把那铜钱袋重新推到了左道人面前，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含胸驼背的道人：“竟然给你了，你就收下吧。况且，阿三不是办事不力嘛，这也算是给你的补偿。”
左道人连连摆手，再次推托。在两人推搡几番后，左道人才收回了那铜钱袋。
见李泽脸上闪过一抹不耐烦的神色后，左道人直接站起身告别。
“世事奇妙，我左某能与三皇子交上朋友，实乃我生之幸。若日后三皇子不弃，有需要的时候仍可向当年般求助左某，即便左某做不到，我的朋友或许能帮到三皇子。只望三皇子别忘了我俩之间的车笠之盟。”，左道人毕恭毕敬地说道。
“呵呵，左道长不必自谦，道长神通广大，以后李某肯定还会有求于道长，只希望道长能多抬贵手。”
听到李泽的话，左道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院子。
日头逐渐高升，喝茶的李泽又重新扇起风来，他的影子慢慢缩到了他脚下。
“要不，我去杀了他吧。”
脚下影子蠕动，一抹寒芒乍现。
“不急，现在杀了他或许会多出不少麻烦，我也不想因为这么一个人牵出当年的事情来。还是等那涡流岛吧。或许，我还需要他的功法。”
院门外，百姓摆摊叫卖，行人牵着马儿走在小街上，李泽看着稻香村里重复而又单调的生活，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