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张着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觉有些丧气。
从本心来说他昨天见到姚棣之后，就算是姚棣狂言要送他一顶白帽子，他也没觉得有什么。
唯独眼下这个时候，二人已经天上一脚地下一脚聊了不少。
偏偏是他扶苏被姚棣搞得再难开口。
没有这么挤兑人的！
坐而论道怎么可以这样？
姚棣光是看扶苏的表情就知道现在这位温润公子已经很崩溃了。
“公子...在下饿了。”
扶苏有心张口就骂，想了想还是作罢，随即唤来狱卒吩咐一番。
姚棣拱了拱手：“谢过公子。”
扶苏懒得回应，只问了一句：“我们一开始是因为什么争辩起来的？”
姚棣坦然道：“应该是在下说大秦犹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扶苏闷闷嗯了一声。
“大秦之外患在天下初定，在父皇过于强势，在有心人蓄意蛰伏。”
“大秦之内忧在百姓困苦，在我过于理想，在朝堂上亦有不少野心家。”
“要是这样去看，你送的白帽子我可戴不上。”
姚棣笑了笑：“公子应该是能戴上的。”
“毕竟在下谤国谤君，若是没有公子庇护，这条命就该丢了。”
“在下很怕死啊。”
夹壁墙后，听着牢房中陡然转变的话题，廷尉一整个懵掉。
好歹也是大秦九卿之列的官员了。
怎么公子和姚棣所说还能让自己一头雾水呢？
“上卿，为何公子他们的变化如此之大？”
搞不懂的廷尉悄悄拉了拉蒙毅的衣角。
这年头儿可没有那么严苛的规定，始皇帝面前说悄悄话也不过分。
只要是别影响始皇帝发言就成。
蒙毅瞧了他一眼，想了想二人交情尚可，随即解释起来。
“公子无力再辩驳，所以想听些有用的真才实学。”
“牢里这狂生也是有些意思，想把自己的本事卖给公子，可又不给公子留些面子。”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较劲，倒是牵扯出了不少的问题。”
这时候嬴政开口了：“噤声，仔细听。”
牢房内，姚棣大口大口吃着油汪汪的蒸鸡。
“棣与公子说了许多狂话，终究不算是君子所为。”
“棣敢断言，待等公子出狱之后，多多留心六国公候有什么作为，届时自会明白。”
“倘若六国公候都老实本分，棣这颗人头公子大可摘去。”
扶苏道：“先不说这些，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就能笃定六国余孽会对大秦造成如此巨大的威胁。”
“呵呵...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这句话想必公子不会陌生。”
扶苏点了点头：“是啊，此言乃是楚国大将项燕所说。”
随即姚棣应道：“这便是一个缩影，一个属于六国权贵的缩影。”
扶苏闻言微微皱眉，姚棣这一次并没有继续云山雾罩下去，他自然是听懂了的。
“可...他们败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这些人只要还存在，就算是失败千次万次也不为过。”
“但是公子应该明白，只要他们成功一次，大秦就会再次被战火所席卷。”
扶苏不住摇头道：“不可能，就算是他们卷土重来，那也不过是芥藓之疾，焉能覆秦？”
倒是难怪...
大秦一统天下的功绩不知道蒙蔽了多少双眼睛...
不过就这样大一统的功绩，要是还能让人保持谦虚，大一统未免也太不值钱了。
“其实在下也觉得不可能，已经满盘皆输的对手想要翻盘，的确是千难万险。”
姚棣随即伸手指了指天。
“但是就如同棣所言，始皇帝陛下在，他的对手当然赢不回来。”
“可是始皇帝陛下不可能永远都在，而他的对手却像是野草一样，拔掉一茬又长一茬。”
“在下看来，六国权贵不管是不是为了复国，他们放不下的始终都是曾经的荣华富贵。”
“公子或许并不理解区区富贵又如何能叫这些人枉顾百姓之性命。”
“在那些权贵心中...这天下除了他们，又有什么是不能推倒重来的？”
“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为了能够重新成为权贵，他们可以耗上百年千年。”
扶苏闻言眉头皱得更深。
姚棣这番话他能读懂一半，一如姚棣所说他对富贵的概念并不深刻。
毕竟大秦长公子还不至于为了所谓的富贵就拼上一切。
有人生来就是牛马，而有人生来就在罗马。
大秦长公子无疑是后者。
“我...称呼你为广孝可好？”
“自无不可。”
“广孝啊，你跟我说人人自私，可是我想象不到有人会为了一个实现不了的目标坚持百年千年的样子。”
姚棣道：“只是我随口一说而已，六国权贵如同赌徒，他们赌得就是这人心还未全附的五十年。”
框架扯得太大了，姚棣解释起来也深感头痛。
“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公子就先行休息吧，今日你我耗费心力良多，着实没有这个必要。”
“不妨棣为公子留个念想，咱们明日再聊。”
“就请公子先想一想，昔日商君变法之时，为何以军功为饵，以致于让大秦有了一支虎狼之师。”
夹壁墙后，嬴政三人听着隔壁牢房里已经没了人声，这才转身离去。
三人一路来在廷尉的办公之处。
“褚梁，今日之事你可有什么新奇的看法？”
“臣...”
廷尉褚梁到了这个时候心里面还是一个劲儿打鼓。
牢房里这两位活爹让他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有道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现在都有心在两位活爹面前表演一下上吊了。
“朕要你畅所欲言。”
褚梁咬了咬后槽牙：“臣以为...公子有大志，姚棣...妖人也！”
嬴政点了点头，对于这个回答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臣子唯恐在自己面前有丝毫的差错，这显然是一件好事。
帝王若无威严，又不能令臣子视若虎狼，又怎么能够执掌天下之事？
一个廷尉能在自己的面前谨慎至此，显然令嬴政十分满意。
“蒙卿，你又怎么看啊？”
蒙家对大秦忠心耿耿，蒙毅、蒙恬兄弟更是嬴政的心腹之人。
蒙毅的表现自然是轻松自在一些。
“陛下，姚棣还算有些学识，若是启用需好好调教一番，若是不用...如此妖言惑心之人当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