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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艾凡的心事

    可是除了时间快慢,目前并没有发现有什么明显异于原世界的规则。

    我试图将两个世界的记忆进行对比,找出不同之处,却意外地发现我竟然无法自主地回想起任何一个世界的记忆,仿佛有人给我的记忆之门上了一把没有钥匙的锁。这难道是进入平行宇宙的规则之一吗,还是说只是这个平行宇宙的规则?我默默记了下来,打算等回原世界的时候去问安知彧教授。

    我离开后花园,回到宫殿,然而此时的宫殿却早已空无一人,本应该在床上安睡的艾凡也不见了踪影。

    这时,窗外隐约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我走到露台上一看,只见远处燃起了熊熊大火,灰白色的烟雾不断地腾起直冲云霄,仆从们在各个宫殿之间手忙脚乱地到处寻找水源救火,但无论扑多少水上去,那火势却不曾减弱半分。

    四处火海如潮,可那火焰却始终未曾靠近我的宫殿半分,像是有意避开似的。

    我转过头,看见天边有几粒闪闪发亮的亮光正不紧不慢地往高空升去,那亮光忽明忽灭,像流星一样划过黑夜,最终彻底融入漆黑的天空。

    “轰!”

    霎时间,一朵朵蓝紫色的烟花绽放开来,嚣张地映亮了整个夜空,在短暂的绚烂之后,又如同流苏般顺着高空缓缓坠落,美艳异常,即使是遍地火光的王宫也无法夺去它半分的光辉。

    我微微愣神地望着那烟花,一些记忆片段涌入了我的脑海中。

    在父王年轻的时候,他曾经救过一位擅长火术的异士,那人承诺我的父王,若有朝一日父王陷入绝境,他会操纵火术将除了我父王一家的其他所有人和物都烧得一干二净,不给敌人一丝得逞的机会。

    与此同时他还交代道,他会在王宫起火后放烟花作为信号,活下来的人得到信号后就即刻前往密道,他会在密道尽头做接应带着我们逃离王宫去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但是有一个条件,任何幸存者从此以后不得再返回都城。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那扇封锁记忆的门又再次被牢牢地锁住。我回过神,若有所思地看向这漫天火光,一想到几百年的整个王朝历史随同着父王、母后、敌人以及成千上万的仆从士兵在这一夜里被这熊熊烈焰烧毁埋葬,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也算是一种对父王和母后的祭奠了吧。

    正当我准备去往密道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艾凡。

    艾凡虽是仇人的儿子,却心性纯良,先不说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过这一连串的阴谋,单论他真挚地叫我那一声“姐姐”,我如何忍心看他葬身于此?

    我咬咬牙,决心要带艾凡一起离开。然而我在殿内寻找了许久,找遍了每一个角落,却始终没有看到艾凡的身影。眼看火势越来越大,那骇人的烟雾呛得我直咳嗽,我只得暂时放弃寻找艾凡,独自来到了隐藏在后花园深处的暗门,那里有着那位异士在十年前就为父王修建好的密道。

    我用衣袖轻轻拂去那锁扣上累积多年的灰尘和青苔,心中百感交集,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真的用上这个密道。

    这么多年来,父王、母后和仆从们一起为我编织了一个美好的幻境,以高墙为基,以珠玉为梁,精心搭建了一个专属于我的玻璃屋。我看不见外面,但外面的人却将我看得一清二楚。大臣们抢着将最珍贵的丝绸献给我,仆从们每天捧着不重样的珠宝首饰给我穿戴,我在众人的簇拥下,神圣高贵得仿佛一个即将献祭的祭品。

    我枕在高高筑起的谎言之上,睡在千千万万个黎民百姓的血肉之躯上,双手沾满了鲜血而不自知。

    终于有一天,伴随着战马的嘶叫咆哮、号角的此起彼落,一夜之间,岁月静好的镜子被一场万军之战打得支离破碎,只留下一地尖锐的玻璃渣,刺得人痛彻心扉。

    我取下脖颈上一直佩戴的黑曜石项链,将项链插入锁芯,“哐当”一声,密道门缓缓开启,一股沉闷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点燃手中的蜡烛,走进密道,凭借着微弱的烛光艰难地摸索着昏暗狭窄的道路。走了许久,在蜡烛即将燃尽时,我看到了一个戴着面罩、身形高大的男人举着一盏灯来到了我的面前,他单膝跪地,恭敬地向我行礼。

    “参见公主殿下。”男人雄厚有力的声音给人一种稳当的安全感,和他手中散发出橘黄色光的灯盏一样。

    我走上前虚扶了他一把,说道:“不必多礼,快请起。”

    他站起来,然后微微偏头朝我身后看了看,确定只有我一个人之后眼神稍暗了些下去,低声呢喃道:“看来他还是没能逃过......”他摇了摇头,幽幽地叹了口气:“罢了,我现在先带您安全离开这里,您叫我卓肯就好。”

    我点点头,在他转身之后忍不住好奇地偷偷看向他的脸,只看见他面罩之下的皮肤竟是一片焦黑,皱巴巴地叠起,似乎被严重烧伤过,我忍不住想问他这伤疤的来源,但他已经大步向前走去,我只好闭上嘴巴,乖乖跟着他往密道深处探去。

    卓肯带着我绕过了几个岔路口,很快就顺利找到了密道出口。

    钻出密道口,一座精美奢侈的纯白色宫殿展现在我们的面前。整个宫殿由曲线和非对称线条构成,宫殿的外部雕刻了许多优美、波状的形体图案,那些柔美雅致的线条仿佛勾勒出一个金发碧眼的美人。宫殿前的园子种满了梅树,粉白色的梅花开满了枝头,梅香溢满整座园子。奇怪的是我明明就在室外,却感受不到任何的寒意,按理来说现在应该还没有到冬季才对,可如果不是冬季,这梅花又何以盛开呢?我凝视着那微微颤动的花枝,眉头紧皱,怎么也想不通其中关窍。

    这座宫殿位置偏远,火势尚未来得及蔓延至此。我一边跟卓肯往前走着,一边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宫殿,越看越眼熟,待我们绕过正殿前时,我微微偏头,看到了宫殿牌匾上写的几个大字:“京夫人之殿”,我这才懵懵懂懂地想起这似乎是我一位表姐的住处。

    卓肯回头见我似乎对那宫殿有所关注,便说道:“这宫殿原本是京夫人的,不过在艾莉克攻占王宫之后她看上了这座宫殿,她把夫人撵了出去,让自己的小儿子住了进去。”

    等等,艾莉克的小儿子?那也就是说这是艾凡的宫殿?我暗自庆幸,这密道居然让我误打误撞地来到了艾凡的住处,我趁此机会刚好可以带他走。我停下脚步,对卓肯说道:“阁下请留步,屋里那孩子对我有恩,他虽是艾莉克的儿子,但他和艾莉克并不一样,他是一个很善良的孩子,他绝不会背叛我。我想带上他一起走可以吗?我会亲自照顾好他的。”

    卓肯面上一凝,似乎有些顾虑,不过或许是不想驳了我的面子,他最终还是同意了。

    我小心翼翼地绕过门口那些侍卫,找到一处没有上锁的窗子,打开窗子钻了进去。

    我顺着客厅一路往里屋寻去,焦急地穿过一个又一个房间,终于,我在一个堆满书和毛毯的房间里找到了艾凡。

    艾凡独自一人站在反光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处跳动的火光,不知道再思考着什么。窗前垂地的窗帘被风轻轻吹起,温柔地半遮半掩住他尚未伸展开的身影,恍惚间,我突然有一种感觉,他或许并不是我看到的那样无忧无虑,他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心事,有着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艾凡就已经看见了映在玻璃窗上的我的影子,他一愣,嘴张了张,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终归于沉默。

    卓肯还在外面等着我们,时间越长,我们越危险。我上前一把拉住艾凡的手腕,用眼神示意他跟我走,艾凡懵懂地看向我,那双大大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我看不懂的情绪。就在我以为他不想离开时,他却像平常那样,连问都没问要去哪里,就一声不吭地跟着我从窗子钻了出去。

    我常常担心他对别人也会这样毫无戒备地去信任,他太单纯了,若我是个坏人他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我也始终没想明白,明明艾凡出生在渐迷谷那样恶劣的环境中,且有着艾莉克那样心狠手辣的母亲,为什么还能始终能保持这样纯真的天性?为此,我曾跟艾凡说过很多次,让他不要把别人想得那么好,这样的他很容易受伤。可他却总是一脸笑眯眯地跟我说,如果公主姐姐要伤害他他也是一万个愿意的,不过他知道我不会那样做的,说完总还要趴我怀里撒会娇。

    出了宫殿,我带着艾凡躲过仆从和侍卫们的视线,顺利回到了卓肯身边。卓肯瞥了一眼艾凡,嘴角微抿,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劝道:“殿下,这可是艾莉克的儿子,您真的考虑好了吗?我担心养虎为患。”

    “没事,有我在,不会有事的,我们快走吧,一会就来不及了。”我催促道。

    卓肯没再说话,转身向前为我们开路。

    我们沿着一条狭窄的小道来到了一片宽阔的水域前,水流静谧地流淌着,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看样子这里应该是一座私人水库。

    卓肯走到岸边,扬了扬下巴,说道:“上船吧。”

    我看向眼前像镜子一样平整的水面,疑惑地抬起头四处张望,却也始终没有看到哪里有类似于船的事物。

    身旁的艾凡似乎明白了我的疑问,他伸手指向岸边的水面,说:“姐姐,船在那里。”

    我眯起眼睛定睛一看,才发现有一块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五边形金属片漂浮在水面上,远看着如同一张银白色大饼,那金属片紧密地贴合着水面,加上颜色与水色相近,不细看还真看不到这东西。

    这奇奇怪怪的东西......是船?

    就在我举棋不定的时候,卓肯已经踩上了那块金属片,他走到五边形的中间,蹲下身子,打开了金属片上的一个孔,钻了进去,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艘船实际上真正的空间全都藏在水下,我们所看见的五边形金属片只是露在外边的一个船顶罢了。我没有再犹豫,和艾凡一起走上了那块金属片,依次钻进了那个孔里。

    船里的空间出乎意料地宽敞,而且配备十分齐全,不仅配备客厅、卧室和卫生间,甚至还有一个热闹的茶牌室,我们路过的时候里面还有人在嚷嚷着打牌。

    卓肯先把我和艾凡安顿下来,让我们在此处稍作休息。

    我往沙发上一坐,随手把玩着桌子上的埃菲尔铁塔手办,向卓肯问道:“我们现在去哪?”

    “去你父王之前托我买的一处私人庄园,那里除了我没有人能找到,殿下请放心,只要到了那里,我们就彻底安全了。”卓肯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我现在去巡视,以防有人跟上来,殿下请自便。”

    卓肯离开后,只留下我跟艾凡待在了房间里。

    我把目光转移到一旁的艾凡身上,想问问他饿不饿渴不渴,可还没问出口,我就发现艾凡有些不对劲。他坐在椅子上,眼神恍惚又呆滞,哪里还有平时半分机灵的样子,我以为是小孩子体力跟不上,走路走累了,于是关心道:“累坏了吧,要去房间里睡会吗?姐姐带你去。”

    艾凡却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只是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几颗泪珠滑过稚嫩的脸颊。

    我慌了神,急忙上前搂住他,说:“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吗?你告诉姐姐,姐姐给你出头。”

    艾凡鼻头红红的,哽咽道:“姐姐,我母亲是不是也死掉了?”

    这会轮到我呆滞了,关于卓肯的计划在艾凡面前我只字未提,我原本打算等这件事情过去编个谎糊弄过去也就算了,可这孩子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

    我暗自叹了口气,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将冰冷残酷的真相讲给这个尚且年幼的孩子听,卓肯的火术出神入化,若是他决心烧死宫里所有人,那必然是不会有任何差错的,可是,难道我要直白地告诉他“是,你母亲已经死了,就是被卓肯放火烧死的”吗?我想我做不到。

    我想了一会,温柔地抚摸着他柔软的金色头发说道:“艾凡,你母亲没有死,她只是会离开一段时间,但她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艾凡听了之后眼中的难过却没有消去半分,他抬起头直直地望着我,一双大眼睛不再像从前那样充满纯真和幸福,他用小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抽噎了几下,说道:“姐姐,我知道你们大人会说谎,你能不能不要像他们一样也对我说谎?姐姐,永远别骗我,可以吗?”

    我沉默良久,最后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答非所问道:“艾凡,以后你就把我当作你的亲姐姐吧,我和卓肯叔叔会好好照顾你的,王宫那个地方,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艾凡是个聪明的孩子,很快就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他低下头,肩膀无声地颤抖着,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地往下滴,打湿了衣领。

    我嘴唇翕动,心中倍感哀苦,安慰的话卡在喉咙里还没说出口,眼泪却先淌了下来。我轻轻捧起眼前孩子青涩稚嫩的脸庞,无不怜惜地吻着他的额头,我们紧紧地拥在一块,从今往后,这天地间便也只剩我和他二人相依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