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手中的丹药，嬴政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这是刚刚十二送来的丹药，卢生侯生就是吃了这种丹药，当场暴毙。
而在旁边的案几上，类似的丹药还有很多，有舒筋活血的，有驻容养颜的，有益气延年的，还有其他各种各样作用的。
在过去十多年里，他都记不清自己到底吃了多少这样的丹药。
头疼脑热要吃，胸闷气短要吃，心悸发慌要吃，宁可把夏无居煮的药倒掉不喝，也要用丹药来治疗疾病。
即使是没有生病的时候，也是拿着丹药当补品去吃，保证自己百病不侵，健康长寿。
然而现在这种丹药却实实在在地吃死了人！
看着满桌子的丹药，他渐渐攥起拳头，眼睛越来越猩红，胸膛起伏越来越猛烈，最后如同猛虎般暴起，将所有的丹药一袖子扫翻在地，扑上去尽皆踩成齑粉。
不止是丹药，盛放丹药的盒子，就连周边的笔墨，烛台，书架，但凡能够触及到的东西，无一幸免。
在这一刻，秦始皇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欺骗。
“奸贼！恶贼！逆贼！”
他破口大骂，疯狂打砸，腰带崩断，身上常服撕开一个口子，冠带掉落，满头长发蓬乱松散地披在肩上。
全然不见半点儿帝王的威仪，就像是失去理智的疯子，将大殿内的东西毁得七七八八，直到所有的力气都挥霍一空，坐在废墟之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丹药有毒的事情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过，并且在很早以前就准备了一批试丹人，每次在吃丹药之前他都要把同一炉的丹药先给那些试丹人吃，直到确定那些试丹人不会因此出现任何不好的反应，才会吃下丹药。
而这只是第一层保障，为了从根源上杜绝，他禁止炼丹士使用外人进行试丹，必须由炼丹士本人亲自试丹，而且在丹药炼好之后还要当着他的面亲自吃上至少一颗。
但万万没想到，这些炼丹士为了骗取他的信任，竟然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心甘情愿地把那些丹药吃下。
所谓的义士他见的多了，荆轲，高渐离，六年前，第三次巡游到博浪沙，有人将巨石砸向他的副车，还有四年前，就在咸阳城的兰池旁边，当街行刺，这样的事件数不胜数。
可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义士，而是一群贪得无厌的无耻小人，这些人所做的一切，仅仅为了荣华富贵。
卢生侯生炼丹直接吃死，显然是自己都没有想到丹药中有毒。
连他二人都是如此，其余的方士又能高明到哪里去，只会作一些蠢货行径。
被义士刺杀，他可以理解，被小人蒙骗，他也可以接受，但是要他给一群蠢货陪葬，如此荒谬而又滑稽，让身为千古一帝的他如何能够容忍？
“来人！来人！来人！”
“陛下！”
“把赵高叫来！把赵高给朕叫来！快去！快！”
“诺！”
郎官离去，殿门重新紧闭，嬴政悔恨地拍打着地面，又像个做错了事的孩童。
“丹药有毒的事，怎么就没有人跟朕说，满朝的文武百官，竟然没有一个，哪怕是半个忠臣吗？”
“怎么没有？当初夏无居可是跟你提过的，你当时就把他的药泼了，从那以后，他也就闭口不提了，但除了他之外，不仅有人提醒，而且还全力阻止过的！”
阿房从阳光中走来，盘着腿坐在对面，用双手托起下巴。
“是谁？”
“扶苏啊！”
嬴政慢慢抬头，顶上房梁将他的思绪拉回到十年之前的一个下午。
就是在这间大殿里，扶苏牵着一条狗进来，随便从他这儿抢了一颗丹药，碾成粉末拌在肉里给狗吃下，见狗死去以后，就指着他的鼻子说，看见了吧，你吃的这些丹药都有毒的。
但狗吃了有事，并不代表人吃了有事，别说那些试丹人了，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所以在他看来，扶苏就是在无理取闹，于是便打算把扶苏轰出去。
扶苏似是看出他的顾虑，又说猴子和人相似度高，可以抓一只猴子来试药，这不是说他像猴嘛，当时他也是一生气，拔出剑就把地上的死狗剁成了几块，更是直接罚扶苏在府上关了一个月的禁闭。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扶苏看见他连父皇都不叫了，更是见着他就绕道走。
仔细想想，自己和扶苏之间似乎每隔一段时间就发生这样的事。
“我是不是对扶苏有点儿严苛了？”
“那已经不是严苛了，那是苛责，你总觉得他不成事，可你都没让他做过事，又让他怎么成事？”
“不是不给他机会，而是治国并非小事，我虽然统一了天下，但天下已经分裂得太久，就像是早就碎成一地的大鼎，现在能够勉强合在一起，全靠我用绝对的威压镇住，若是扶苏也有凌厉手段，我自然放心这份大业交在他手上，但他实在是太过单纯幼稚，而他又是众皇子之长，最适合成为储君的人选，朕一旦重用于他，哪怕是有重用他的倾向，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必然闻风而至，将他直接推到我的对立面，届时你要我如何抉择，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毁了大秦，毁了这五百年来之不易的和平？还是让我杀了扶苏，断了他们重分天下的念想？”
捡起地上的刻刀，嬴政露出苦涩的笑容。
“我原本想多撑些岁月，把该做的事都做了，该杀的人都杀了，把这大道上的坎坷都给他填平了，好让他能够用温和的方式治理天下，但没想到现如今会是这个样子！”
看着被毁掉的丹药，他苦笑着握住阿房的手。
“这些丹药我不能再吃了！”
“早就该这样做了，为了见我，你最近不仅让炼丹士炼制了专门的丹药，还把朝会都停了，这是你身为皇帝该做的事吗？”
“皇帝也是人啊，父王死的早，母后他要情人，不要我，弟弟欲杀我而后快，我能依靠的除了你，还能有谁？放心，我已经派人修建阿房宫了，等建好以后，我就马上搬过去，到时候就可以常常看到你了！”
“好啊，我等着你！”
声音落下，阿房的起身走向窗边，消失在阳光之中。
同时殿门敲响，传来一个声音。
“陛下，赵高求见！”
“进来！”
赵高进入大殿，还没看见嬴政，一堆竹简就丢到了他的脚下。
“上面的这些人都杀了，一个不留！”
捡起竹简，大致浏览了一遍，他便确认这些都是方士，而且是方士中的炼丹士，足有三百多人。
也不知道陛下为何要杀死这帮人，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他果断建议道：“直接杀这么多人怕是引起朝堂动荡，臣建议下旨让他们出海寻仙，等船离岸之后，再行处置，可以人不知鬼不觉！”
“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