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脸女孩儿正低着头，满脸惊讶地抓起一把炮制好的金银花看着，闻言，却连忙一抖手，又把它们给丢回到包袱里。

    然后带着几分紧张道：“忘记跟你说了，咱们收购站只要土特产，不收药材的。”

    只是，这话说得明显十分违心，眼睛四下瞥着，低着头不敢看他。

    对于眼前的场面，虽然王禹安早有预料，可还是忍不住心中感叹，只好把老栾头给搬了出来，“同志，我是栾修武介绍来的。”

    “栾修武？哪个栾修武？”

    秃顶中年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上仅剩的头发，眼神中藏着一丝忌惮。

    “还能是哪个栾修武，王家生产大队的那个栾修武呗。”

    王禹安呵呵笑着，尽量给对方找着台阶，“他老人家对山里的土特产比较有研究，时常会捎些稀罕的东西到你们这儿来卖。”

    “这金银花说是药材，其实也可以拿来泡茶喝，也算是土特产的一种。”

    “俺们乡下人采摘不容易，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弄来这些，品质真是没得说，要不您看两眼再做决定？”

    圆脸女孩儿有些好奇地眨巴着眼睛，估计可能不太认识什么栾修武。

    可能够在这里混到一个差事的丫头，都跟人精似的，当即就觉察到事情好像有转机，便立刻闭上嘴巴不再插话了。

    秃顶中年人的脸色终于凝重起来，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栾修武是你什么人？”

    “算是村里的一个爷爷，我们两家关系不错，昨晚上我还给他孙子治病来着。”

    王禹安不着痕迹地提了一句，站在那里，不卑不亢地笑着。

    “哦。”

    刘西良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不动声色地把话题给转移了过去，低着头来到包袱前面，故作严苛地问道：

    “小子，这金银花真有你说得那么好？”

    “我告诉你，收购站是负责收购老乡们的农副产品不假，可也不是啥都要的。”

    “东西要是不行，甭管你是谁的孙子，咱们可都不会要。这是组织上的规定，你知道不？”

    王禹安心里一松，知道事情有门了。

    这人虽然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但怎么说也是体制内的人，打官腔是少不了的。

    便忍着笑附和道：“知道知道，公事公办，应当的。”

    “嗯。”

    刘西良随口应了一声，抓起一把搁手心里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点头道：

    “不错，是不错。”

    “小伙子，看来你是个实诚人，这金银花的品质确实很不错。这样吧，你这点东西收购站要了。就按照市场价，一市斤5毛钱。”

    “小桃去给他过秤吧。”

    圆脸女孩儿原来名叫小桃，闻言，红苹果似的脸蛋上立刻堆起了笑容，麻溜地走了过来。

    “等等！”

    听到这个价格，王禹安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咋了？”

    刘西良神色诧异地望了过来。

    小桃也是手上的动作一顿，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刚才还求爷爷告奶奶似的盼望着收购站买下那些金银花，这会儿他咋还不着急了？

    “同志，是这样。”

    王禹安连忙解释，毕竟自己跟闺女忙活了一大中午，热得浑身上下大汗淋漓才炮制出这些金银花，如今按照生药的价格来收，怎么能行？

    急得他当即就开始给二人科普，“每市斤5毛钱是生金银花的价格，我这可是炮制好的成品药材，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不都是金银花吗？”

    刘西良有些不耐，斜着眼睛问道。

    “当然不一样。”

    王禹安据理力争，“金银花经过炮制，会更加耐储存，而且药性也会发生变化。清炒清泄里热；炒炭凉血止痢，功用是完全不一样的。”

    “经过简单阴干晾晒的干品5毛钱一斤可以接受，可炮制过的成品药材还是5毛钱一斤就不合适了。”

    “一分价钱一分货，那样的话就不符合市场上的规矩了呀。”

    收购站的这位领导和服务员小桃在中药材上明显是门外汉，听他诉说，都有些不明所以。

    刘西良更是把脸色都沉了下来，打断道：

    “什么清炒、炒炭的，从来没听说过。”

    “我这里收金银花就是这个价！就这还是看在老栾头的面子上，我才答应收你东西的。你要是不想卖就提回去！”

    “咱们这里只收生药材，至于炮制啥的，那是脱裤子放屁，一概不要。”

    听到这话，王禹安的一张脸立刻就冷了下来。

    其他的还好说，事关中药材方面的学问，他可容不得半点亵渎。

    炮制一直以来都是中药材制作当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为此，先贤们甚至还留下过许多相关的典籍，比如：《雷公炮炙论》《本草蒙筌》《本草拾遗》……

    中草药炮制可不单单是为了方便储存和运输，它完全是可以改变药材的四气五味、升降沉浮之性的。

    姜矾水制半夏可降低毒副作用。

    淫羊藿用羊脂炒可增强其补肾助阳之功。

    知母盐制之后可以引经入肾脏。

    ……

    “我的金银花5毛钱一斤是绝对不可能的。”

    王禹安的犟脾气上来了，当即就把包袱给提了起来，“炮制好的成品药材要是跟生药卖一个价，祖师爷知道了都会骂我不肖子孙！”

    “我这还就只要生药了，爱卖卖，不卖滚！”

    见一个土农民敢跟自己抬杠，刘西良满脸哂笑，极为轻蔑地骂了一句。

    王禹安何时受过这种气？当即眼睛就瞪圆了，年轻人的热血开始沸腾。

    “同志、同志，你不想卖就赶紧走吧，别在这里置气。”

    还好小桃是个八面玲珑的姑娘，见两人要打起来，连忙上来劝阻，推着他走了出去。

    来到门口，王禹安仍旧气鼓鼓的，回过头狠狠骂了一句，“这就只要生药材？老子必让你低头！”

    “行了行了，你这人脾气可真大。他是我们收购站的站长，你一个平头百姓，还能让人家给你低头了？”

    小桃抿嘴一笑，只当他怕丢面子，是在说场面话，根本就不在意，挥手把他赶远了些。

    不得不说，有学问的人到哪里都会受人待见。

    小桃姑娘虽然听不懂他那些炮制药材的话，但觉察到这个农村小伙儿好像不太一样，天然地就对他和善了几分。

    可光招人家小姑娘待见有个屁用？

    药材还是卖不出去呀！

    王禹安走在空旷的大街上，想起家中等待他买药回去的女儿，一阵头大。

    可正在这时，一辆拉车火急火燎地从身后窜了过去，几个年轻人架着车把，跑得身上的衬衫都飘起来了。

    后面还跟着一对中年夫妇，一边跑一边抹眼泪，口中喃喃道：“再快点、再快点！俺的儿，这可咋办呐！”